伏牛山的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黑风口的峡谷上。
赵昂攥着根开裂的枣木杖,靴底碾过结霜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卫,腰间的环首刀裹在粗布套里,怕反光惊动了山里的动静 —— 昨夜斥候回报,李傕派了一百人的搜索队进山,目标直指公社藏粮的西坡地窖。
“将军,这峡谷两侧都是断崖,万一有埋伏……” 亲卫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崖上歪脖子松树,那些枯枝在雾里张牙舞爪,像无数双悬空的手。
赵昂没接话,只从怀里摸出片打磨光滑的铜镜。镜面被雾气蒙了层白霜,他用袖口擦了擦,对准峡谷深处。
镜中影影绰绰映出十几个身影,正扛着圆木往崖上爬,动作笨拙却稳当,像一群驮着重物的山羊。
更奇怪的是,峡谷入口处立着十几个 “兵”,穿着破烂甲胄,手里举着木矛,风一吹就摇摇晃晃。
“那是…… 草人?” 亲卫失声低呼。镜里的 “士兵” 脑袋是挖空的南瓜,脸上用炭笔胡乱画着眉眼,身子是塞满干草的麻袋,连手里的 “矛” 都是绑着树枝的木棍。
赵昂捏紧了铜镜,指节泛白。他打了二十年仗,见过用疑兵计的,却没见过用草人当疑兵的。
这些农夫是真不懂兵法,还是另有门道?他正琢磨着,峡谷外传来了马蹄声,混着粗野的呵斥 —— 李傕的人到了。
领头的独眼校尉提着柄染血的弯刀,一百个士兵穿着铁甲,踏着晨雾往里闯。
看到入口处的 “守军”,队列里爆发出哄笑:“这就是陈烬的精锐?连真人都凑不齐了?” 独眼校尉用刀指着草人,唾沫星子横飞:“砍了这些破烂!找到粮仓,每人赏三坛酒!”
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往里冲,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在峡谷里回荡。他们没留意,崖上的人影早钻进了松林,只剩那些歪脖子松树上,多了几捆堆得齐整的干柴。
当最后一个士兵踏入峡谷中段时,一声尖利的竹哨突然划破雾气。
“动手!”
王老实的吼声刚落,崖上滚下无数圆木,“轰隆隆” 砸在入口,瞬间堵死退路。紧接着,草人身上突然窜起火苗
—— 原是孩子们在麻袋里塞了硫磺,此刻被火箭引燃,化作一个个火人,浓烟滚滚,把峡谷搅成了黄汤。
“中计了!退!” 独眼校尉嘶吼着调转马头,可两侧断崖上,磨盘大的石头已顺着斜坡滚下来,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人群。
铁甲在巨石面前脆得像陶片,惨叫声、骨头碎裂声、战马惊鸣声混在一起,在峡谷里撞来撞去。
赵昂的亲卫看得攥紧了刀柄,喉结上下滚动:“将军…… 这仗打得,比杀猪还利落。”
赵昂却盯着崖上一个身影 —— 那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丈夫刚被流矢射中,倒在血泊里。
她没哭,把孩子塞进石缝,捡起丈夫的木矛,用尽全身力气往崖下扔,嘴里喊着:“狗官!还我家的地!”
那一刻,赵昂手里的铜镜 “当啷” 掉在地上。他忽然明白,这些农夫不是在打仗,是在护家。
战斗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赵昂走过去时,公社兵们正清理战场。
二十个人里七个带伤,却没人哼一声;分敌军丢弃的干粮时,特意多分出十份,说是给西坡地窖的老人孩子留的。
那个丧夫的妇人被围着,有人塞给她半块饼,有人帮她包伤口,眼神里是共患难的热乎气,不是可怜。
“陈先生好手段。” 赵昂的声音发哑,看向站在崖边的陈烬。对方脸上沾着烟灰,笑得却敞亮。
“不是我的手段,是这山的,是他们自己的。”
陈烬指向分粮的社员,“王老实守的是他种了三年的梯田,独臂猎户护的是他打猎的林子,那妇人拼的是她丈夫用命换来的‘均平’—— 他们不为我战,为自己的家战。”
赵昂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的兵,出征前要讨价还价,给少了军饷就磨洋工,打胜了哄抢战利品,败了就作鸟兽散。
他一直以为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却没想过,有人能为 “自己的地、自己的粮” 拼命。
“你给了他们什么?金银?官爵?”
“比这些实在。” 陈烬指向远处的梯田,雪地里露出整齐的田垄,“我给他们说,种的粮自己吃,不用给士族;受伤了有药,老了有人养,孩子能识字;在这里,分粮一样多,犯错一样罚 —— 这是‘均平’的盼头。你用军饷买命,我用盼头换心,这盼头,比金银硬。”
赵昂站在原地,晨雾散了,阳光照在峡谷的血迹上,刺得人眼疼。
他年少时也梦过 “耕者有其田”,可随着官越做越大,早被酒肉权势淹了。直到见了这些穿破衣、拿木棍却眼神亮的农夫,才懂自己丢了什么。
“传令下去,不必再探公社布防了。” 赵昂对亲卫说,声音里有疲惫,也有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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