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昂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袍,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冻得青紫的手腕 —— 这是他特意换上的行头,像个走投无路的落魄书生。
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亲卫,腰间藏着短刃,目光却忍不住瞟向远处山坡上那些忙碌的身影。
这里没有寨墙,没有哨兵,只有几十顶依山搭建的草棚,炊烟顺着风势斜斜地飘。
几个裹着破毡的老人正蹲在溪边捶打衣物,木槌起落间溅起的水花在晨光里闪着亮。
半大的孩子抱着捆枯枝往棚里跑,路过时好奇地打量他们,却没丝毫畏惧,反而脆生生喊了句 “要帮忙吗”。
最扎眼的是场院边那排木架,挂着几十件修补过的农具,三个汉子正围着一具断裂的犁头敲打,火星溅在他们黧黑的脸上,映出专注的光。
“将军,这地方……” 亲卫刚要开口,被赵昂抬手按住。
他曾在颍川见过黄巾余部的营地,要么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要么是混乱无序如散沙,从未见过这样的 —— 简陋却透着股安稳气,像块被风雪埋了半截的顽石,沉默着却不肯塌下去。
转过一道山梁,场院中央的景象让赵昂瞳孔微缩。
二十多个社员围着两口大陶缸排队,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正用木勺分粮,粗陶碗递到每个人手里,无论白发老者还是带伤的汉子,碗里的稀粥都稠稀拉拉差不离。
有个缺了门牙的老兵颤巍巍接过碗,妇人还多舀了半勺糙米给他,笑着说 “张叔昨天编筐子到半夜,该多吃点”。
不远处的草棚下,两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童正捧着陶碗小口喝着,碗沿沾着米粒,小手冻得通红却攥得紧紧的,脸上没有他见惯了的饥寒交迫,反倒有种小心翼翼的满足。
“这便是赤火公社?” 赵昂喉结动了动。他出身寒门,少年时见惯了士族粮仓里的陈米发霉,而佃户家的孩子活活饿死的景象。董卓乱政后,更是千里沃野尽成焦土,何曾见过这样分粮的?
“客人是来寻亲的?”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赵昂猛地转身,见来人穿着件打满补丁的麻布短褂,裤脚还沾着泥,正是他要找的陈烬。
而陈烬身边站着个沉默的汉子,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正是传闻中能以一当十的石夯 —— 此刻两人手里都捧着粗陶碗,碗里的稀粥清得能照见人影,和方才社员们碗里的别无二致。
石夯警惕地盯着他们,陈烬却笑意温和,抬手示意:“刚分了早饭,不嫌弃的话一起吃点?” 他说着便把自己的碗递过来,粥面上飘着几粒野菜,“今年收成差,只能掺着败絮草填肚子。”
赵昂的目光落在陈烬手腕上,那里有道新结的冻疮,和石夯手上的老茧一样触目惊心。
他忽然想起洛阳城里,那些士族老爷们用银碗喝参汤,连喂狗的饭都比这稠。喉头哽了哽,终是接过碗,却没喝,只沉声问:“陈先生可知,外面都说你是‘颠覆纲常的妖邪’?”
陈烬刚喝了口粥,闻言笑了:“纲常若能让他们不饿肚子,谁愿提着脑袋反?”
他指向那些正在修补农具的社员,“赵将军你看,他们修的是犁头、锄头,修好了就能开春种地,种出的粮食够自己吃,不用跪下来求谁赏口饭 —— 这就是我们的‘均平’,不是劫富济贫,是让每个人的力气都能换得活命的口粮。”
赵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一个独臂的汉子正用仅剩的左手给锄头装木柄,额角渗着汗,却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那汉子他认得,是去年在南阳被士族私兵打断胳膊的佃户,传闻早就饿死了。
“你真能让百姓不求人、不跪官?” 赵昂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靠着军功混到将军,却仍要对那些草包士族弯腰哈背,只因他们出身名门。
陈烬将碗底最后一口粥喝完,用袖口擦了擦嘴:“人活一世,凭本事吃饭,凭良心做事,为何要求人跪官?就像这山,它从不向谁低头,可谁离得开它的土、它的水?”
他指着远处的梯田,雪地里隐约能看见整齐的田垄,“我们修渠、开荒、种土豆,汗珠摔八瓣换回来的粮食,凭什么要分三成给士族?凭什么要跪下来谢他们‘恩准’我们活命?”
石夯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瓮声瓮气地接了句:“我婆娘死前就想吃顿饱的,没等到。现在公社里,娃子们每天都能喝上两顿稀粥 —— 这就是陈先生说的‘均平’。”
他摸了摸胸口的木牌,上面 “均田” 二字被摩挲得发亮。
赵昂沉默了。他想起自己战死的弟弟,只因给士族的马夫让路慢了些,就被活活打死。
想起老家的母亲,之前还在为地主耕种,一年到头落不下半袋粮。
他忽然将碗里的稀粥一饮而尽,野菜的苦涩刺得喉咙发疼,却比任何珍馐都更让他清醒。
三日后,袁绍设在酸枣的中军大帐里,赵昂正跪在地上回话:“主公,那陈烬确非寻常反贼。其公社内上下同餐,老弱无饥色,士兵与农夫分粮均等,连陈烬自己都喝掺草的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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