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的冬天,今年来得格外酷烈。
一场数十年不遇的“白灾”(特大雪灾)席卷了广袤的草场,积雪深可没膝,甚至及腰。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刮走了最后一丝暖意,也刮走了无数牲畜生存的希望。
成群的牛羊在彻骨的严寒中哀鸣着倒下,尸体很快被新雪覆盖,只留下僵硬的轮廓。
赖以生存的牧群锐减,储存的干草迅速消耗殆尽,传统的游牧经济,在这天威面前,脆弱的如同冰片,濒临崩溃。
各部族的帐篷里,压抑的哭泣和绝望的叹息取代了往日的炊烟与牧歌。
老人蜷缩在皮袍里,眼神空洞;妇人紧紧搂着饿得啼哭不止的孩子,满面愁容;青壮们看着空空如也的畜栏,拳头攥得发白,却无处发泄。
在这片绝望的氛围中,鲜卑首领轲比能的大帐内,气氛却异常燥热而凝重。
几盆牛粪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帐中贵族头人们脸上的阴鸷与焦躁。
“大人!不能再等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头人猛地捶了一下面前的矮几,震得奶酒四溅,“牲畜死了大半,部落里快断炊了!再这样下去,不用敌人来打,我们自己就先饿死、冻死在这白毛风里了!”
“是啊,大人!”另一个头人接口,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按照祖辈传下来的规矩,这个时候,就该是我们鲜卑勇士亮出弯刀的时候!南下!去汉人的地方‘打草谷’!他们的粮仓里有吃不完的粮食,他们的村庄里有暖和的布匹和女人!抢他娘的,才能让我们的族人活下去!”
帐内顿时一片附和之声,许多头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劫掠,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生存法则,尤其是在这样走投无路的绝境中。将内部的危机通过对外掠夺来转嫁,是贵族们维系统治最直接、也最惯用的手段。
轲比能盘坐在主位,面容粗犷,眼神深邃。
他扫视着群情激愤的部下,心中同样焦虑,但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份权衡。
他深知南边的赤火公社不同于以往软弱的汉家官府,那个叫陈烬的社长不好对付。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帐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报——!”一名探子带着满身风雪冲进大帐,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大人!南边……南边有动静!”
“赤火公社的队伍出动了?”轲比能心头一紧,下意识按住了刀柄。
“不……不是!”探子抬起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怪异表情,“他们……他们在边境几个隘口,设立了……设立了好几个大集市!竖起了牌子,说……说要用粮食、盐巴、铁器,还有厚毛毡和药材,无限量收购我们的羊毛和皮子!价格……价格听说很公道!”
“什么?!”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收购羊毛?那些没人要的玩意儿?”
“粮食?他们真肯给粮食?”
“这……这是什么意思?陷阱吗?”
轲比能也愣住了,眉头紧锁。
他预想了赤火公社会展露出严阵以待的姿态,甚至会主动出击,却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反应。
不开战,不封锁,反而……做生意?用草原上最不缺、平时几乎无用的羊毛和皮草,来换救命的粮食和物资?这倒有些像传闻里赤火公社对边地部族的贸易照顾法子。
就在这时,帐帘再次被掀开,一股寒气涌入,伴随着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的是流利的鲜卑语:
“轲比能大人,以及各位头人。” 来人是一名穿着厚实汉人棉袍,但面容精悍,眼神平和的中年男子,他是赤火公社负责北方事务的高级干事,名叫张世。
“陈烬社长知晓草原遭遇白灾,生灵涂炭,心中不忍。特命我前来传话:赤火公社与草原部族,并非只有刀兵相见一条路。”
他环视帐中惊疑不定的面孔,缓缓道:“我们开设边境贸易点,并非施舍,而是交易。你们用劳动获得的羊毛、皮草,换取我们公社生产的粮食、盐铁。这是一条活路,一条不需要你们部落的青壮去送死,也能让老人孩子活下来的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轲比能:“当然,选择权在你们手中。是继续遵循那套让无数人家破人亡的‘老规矩’,带着族人冲向赤火公社严阵以待的铜墙铁壁?还是尝试一下这条新的、或许能让大部分人都活下去的路?陈烬社长说,他给的是一条生路,希望各位……莫要自绝于此。”
张世说完,微微一礼,便转身退出了大帐,留下了满帐的死寂和剧烈的心跳声。
炭火噼啪作响,外面风雪呼啸。是遵循惯例,用鲜血去争夺一线渺茫的生机?还是接受这前所未有、看似仁慈却不知深浅的“交易”?
轲比能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目光深沉地望向帐外白茫茫的天地。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看到了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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