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那番关于“刀把子”的雷霆训斥,镇住了县衙内所有躁动的心。
但他并未就此罢休,更没有凭借权威直接做出裁决。
他深知,压下冲突只是治标,解开人心里的疙瘩,才是治本。
“传话出去,”陈烬对李谨吩咐道,“告诉外面的乡亲们,都起来,别跪着了。今天下午,就在这县衙前的空地上,咱们开个大会,不叫审案,就叫诉苦评理大会!我陈烬,还有咱们河间县所有的干部,坐下来,听大伙儿把心里的苦水、委屈,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清楚!谁有理,谁没理,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辩个明白!”
消息传出,跪着的百姓将信将疑,但还是依言散去,准备下午再来。县衙内的干部们,尤其是王成,则惴惴不安。
午后,阳光正好。
县衙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
陈烬让人搬来几张长条凳,自己率先坐下,让干部们坐在一侧,又请了几位乡民代表坐在对面,更多的百姓则围在四周。
没有惊堂木,没有衙役呼喝,气氛竟有几分像乡村里解决纠纷的老理儿场。
陈烬开门见山:“乡亲们,咱们赤火党刚来河间,许多事情做得不周到,让大伙儿受委屈了。今天这个会,就是请大家来骂我们的,来给我们挑毛病的!有什么话,尽管说!”
起初,百姓们还有些拘谨,你推我搡,不敢先说。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众人推举出来,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先是对着陈烬作了个揖,然后才开始诉说清丈田亩时,工作队如何不顾田埂沟渠的实际情况,硬要将一点点边角地也算进主田,加重田赋;又说征收粮草时,那队员如何态度蛮横,言称“赤火公社为你们打仗,收你点粮食还敢啰嗦?”……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一个中年汉子红着脸抱怨减租减息政策虽好,但王干部催得太急,不等他和东家算清旧账,就逼着他立刻按新租子交,让他里外不是人。
一个妇人则抹着眼泪说,家里男人卧病在床,就指望着那点存粮度日,实在交不出摊派的份额,求缓些时日却被斥为“刁民”……
诉说的声音起初还小,后来越来越大,夹杂着委屈、愤怒和无奈。
干部们坐在对面,听着这些具体而微的控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王成更是如坐针毡,几次想开口辩解,都被陈烬用眼神制止了。
待百姓们说得差不多了,陈烬才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先评判谁对谁错,而是面向所有干部和围观的群众,沉声说道:
“大家都听到了。怎么对待老百姓的不满?是堵?是压?装作听不见?还是像今天这样,坐下来,耐着性子,认真听? 这不是方法问题,这是区分真革命和假革命的试金石!”
他目光扫过王成等人:
“堵塞言路,压制不满,那是历代王朝、所有反动派的做法!因为他们心虚,因为他们站在老百姓的对立面!而我们,如果连听都不敢听,连骂都挨不起,还谈什么为人民服务?还革什么命?!”
接着,他根据百姓的诉说,一条条分析。
最终查明,问题主要出在王成等基层干部对政策理解僵化、执行粗暴上,为了追求所谓的“效率”,忽略了实际情况和群众的承受能力,甚至曲解了政策的初衷,如减租减息本意是缓和矛盾,却被执行成了激化矛盾。
真相大白。
陈烬当场宣布:
“第一,河间县此前因工作失误多征的粮草,核实后立即退还!清丈不实的田亩,重新勘定!”
“第二,干部王成,革去现任职务,回总部学习反省!其麾下作风粗暴的队员,一并处理!”
“第三,我代表赤火党河间县工委,向所有受了委屈的乡亲们,道歉!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
他对着在场的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让原本还带着怨气的百姓们愣住了,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带着哽咽的欢呼和掌声。许多老人喃喃道:“青天……这才是青天大老爷啊……”
王成羞愧无地,泪流满面。
陈烬扶起他,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严肃:“记住这次教训。革命的‘刀把子’不能指错人,执行政策的‘笔杆子’和‘嘴巴子’,同样也不能歪了方向!倾听,是咱们最重要的艺术,也是咱们最强大的武器。”
一场风波,在坦诚的倾听与果断的纠错中化解。
赤火党的旗帜,在河间百姓的心中,非但没有倒下,反而因为这份敢于直面错误、倾听民意的勇气,更加牢固地树立起来。
河间县的风波平息后不久,一份由陈烬亲自执笔、加盖赤火党总部印鉴的文件,被快马送至各州郡根据地,传达至每一个党支部和工作队。
文件的标题朴实无华,却重若千钧——《关于正确对待群众不满与加强自我革新的决议》。
文件开篇并未空谈道理,而是直接引用了河间事件的详细经过,从王成的粗暴工作方法,到百姓的跪地请愿,再到诉苦评理大会上的具体对话,以及最后的处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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