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的江东二将,董袭与陈武,并未被投入阴湿囚牢,而是分别安置在两顶相邻的干净军帐中。
伤口得到医治,饮食无忧。
这种“礼遇”让性情刚烈的董袭烦躁不安,却让素来沉稳寡言的陈武更加沉默,心中疑虑更深。
几日后的黄昏,赵将先来到了陈武的帐中。他没穿甲胄,只着一身半旧的青布棉袍,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
“子烈将军,伤势无碍否?”赵将开门见山,“将军素以勇毅沉稳着称,今日赵某前来,并非劝降,只想与将军论一论时局。”
陈武抬眼看了看赵将,目光沉静,却不发一言,显然打定主意不接话。
赵将不以为意,继续道:“将军可知,为何青鱼峡一役,我军能精准设伏?非是赵某能掐会算,而是峡口张村的百姓,因贵军前番征粮过甚,断了他们冬储的生路,故而主动来报。将军麾下儿郎勇则勇矣,可曾想过,为何昔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情景不再,反而民心向了我们这些‘山野流寇’?”
陈武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仍紧闭双唇。
赵将知道,对陈武这等性格,点到即止比滔滔不绝更有用。
他起身道:“将军可自行观察思量。待他日,或许愿与赵某或吴侯,聊聊这‘民心’二字的分量。” 说完便离开了陈武的营帐,向着董袭的方向走去。
手里多提了一小坛酒。
“元代将军,冒昧打扰。”赵将语气随意,像是在招呼一位老友,自顾自在案几旁坐下,将酒坛放在桌上,“军中禁酒,这是老乡送的土酿,味道糙了些,但能驱寒。将军若有兴致,不妨共饮一碗?”
董袭紧绷着脸,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赵将军何必作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董袭堂堂男儿,不受嗟来之食!”
赵将也不恼,拍开泥封,给自己倒了一碗浑浊的酒液,醇厚的香气在帐中弥漫开来。
“两军阵前,将军是敌。放下兵器,你我便都是这乱世挣扎求活的人。”
他抿了一口酒,缓缓道,“今日不来论胜负,只想请将军随我去看几处地方。看完了,若将军仍觉得我赵某人是惺惺作态,要杀要剐,赵某绝无怨言。”
他的态度太过平静,反而激起了董袭一丝混杂着愤怒和好奇的心绪。董袭猛地站起身:“看便看!某倒要瞧瞧,你能耍什么花样!”
赵将笑了笑,起身引路。
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营地边缘的伤兵营。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除了忙碌的军医,还有许多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姑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和汤药,细心喂给伤员。
伤兵里有赤火战士,也有不少江东俘虏。
董袭亲眼看见,一个断了腿的赤火老兵,一边龇牙咧嘴地忍着换药的疼,一边对旁边一个腹部裹着厚厚纱布的江东年轻俘虏粗声粗气地说:“……小崽子,算你命大……肠子没流出来……好好喝药,别学老子逞能……”
那年轻的江东兵嘴唇翕动,眼圈微红,低低应了一声:“嗯……谢……谢老哥。”
董袭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敌我伤兵同处一室,得到同样的救治,甚至还有这种近乎粗鲁的关怀?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俘虏”二字的认知。
接着,赵将带他走进附近一个刚秋收完毕的村庄。
夕阳余晖洒在谷场上,金黄的稻草堆得像小山,孩童们在其间追逐嬉闹。
几个老人靠在墙根下,闲话家常。见到赵将,村民们纷纷笑着打招呼:“赵将军来啦!”“家里新打的栗子,将军拿点尝尝?”
董袭甚至看到,村口的打谷场上,几十个青壮和半大少年正随着口令操练,动作虽显稚嫩,神情却异常认真。带领他们的,是一个缺了只耳朵、走路微跛的赤火老兵。
“他们……为何如此?”董袭忍不住脱口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这些平民看向军人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疏离,只有一种近乎家人的熟稔和信任。
赵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那片刚收割完的田野:“元代将军,你看这些田。每一块田归谁种,收成怎么分,都是村里自己议定的章程。缴足公粮,剩下的全是自家口粮,谁也夺不走。赤火军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个章程,让乡亲们能安心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
他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董袭,“你江东的士卒,或许也能为其主效死,但他们可曾知道,自己拼死守护的,究竟是什么?是孙氏的霸业,还是自家妻儿老小能安稳度日的指望?”
董袭默然。
他想起了军中士卒偶尔谈及家乡苛捐杂税时的愁苦面容,想起了为筹集军资而增设的种种赋税。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最后,赵将引他登上一处高坡。
暮色四合,长江如一条暗淡的玉带,横亘在苍茫大地之上,对岸的灯火依稀可见,那是江东。
“元代将军,”赵将的声音在江风中显得格外沉静,“你我都明白,如今天下,曹操势大,挟天子以令诸侯,扫荡北方指日可待。待他统一中原,麾下虎狼之师顺江而下,试问,单凭江东六郡,可能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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