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上,阴云低垂,水天相接处一片苍茫。
赵将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登上了彭七哥那艘熟悉的渔船。
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一如彭七哥此刻纷乱不定的心绪。
他见到赵将,眼神有些闪躲,粗犷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窘迫和残留的酒气。
赵将仿佛没看见他的异常,只是像老朋友一样,示意他开船。
“七哥,好久没一起泛湖了,随便走走。”赵将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责备。
彭七哥闷声应了一下,摇动船桨,渔船破开浑浊的湖水,向着烟波深处行去。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桨橹吱呀声和水流哗哗声。
船行至一处荒僻的湖湾,岸边是嶙峋的怪石和废弃的破网。赵让彭七哥停了船。他指着岸边一处几乎坍塌的破茅棚,缓缓开口:
“七哥,还记得这里吗?五年前,就是在这儿,官府和水匪勾结,抢了你最后一船鱼,烧了你的棚子,把你老父亲气得一病不起,最后……”
彭七哥的身子猛地一颤,握着桨的手攥得发白。
那段家破人亡、被迫领着弟兄们落草湖寇的惨痛记忆,如同被刀重新剖开,鲜血淋漓。他怎能不记得?那是他心中永不愈合的伤疤。
赵将的目光又投向远处一片茫茫水域:“还有那边,黑沙荡。当年你为了给弟兄们争条活路,独自驾船去和水匪头子谈判,背上被砍了三刀,差点喂了王八。”
他没有看彭七哥,声音低沉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彭七哥的心上:“那些年,官府可曾给过你一条活路?那些水匪豪强,可曾对你讲过半分仁义?咱们赤火来了,和你一起斗渔霸、争公道,让你和湖上的弟兄们终于能挺直腰杆做人,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看人脸色……”
彭七哥的头深深埋了下去,肩膀开始微微抖动。
赵将这才转过身,目光如炬,盯着彭七哥,问出了那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七哥,你是个爽快人。我今天只问你一句:”
“如今孙权的人来找你,许你官做,许你女妻,赐你金帛……他们看中的,到底是你彭七哥这个人,还是你手下这几百条听你话的船、几千信你话的湖上弟兄?”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重重落下:
“倘若有一天,你没了这些船,没了这些誓死相随的兄弟,变成一个光杆司令,一无所有。今日对你笑脸相迎、许以高官厚禄的人,可还会再多看你一眼?”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彭七哥的耳边,更炸响在他的心里!
是啊!那些锦衣玉食、温言软语,真的是冲着他彭老七这个人来的吗?
如果不是他掌控着鄱阳湖最大的渔帮,如果不是他背后站着赤火发展起来的几千渔民协会会员,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怎么会对他这个“湖匪”出身的人如此客气?许以重利?
他想起了当年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绝望,想起了水匪的钢刀,想起了投靠赤火后虽然清苦却扬眉吐气的日子……与眼前那短暂虚幻的奢华诱惑相比,孰真孰假,孰重孰轻,瞬间清晰得刺眼!
“赵……赵大哥!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弟兄们,对不起赤火!”彭七哥这个铁打的汉子,猛地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他捶打着船板,痛哭流涕,“我…我糊涂啊!”
他颤抖着从船舱隐秘处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耀眼的金银和那封写着许诺的密信,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猛地塞到赵将手里:“都在这!都在这!我一分没动!我心里憋得慌啊!”
赵将没有接包袱,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但这错,不能白犯。”
翌日,在鄱阳湖渔民协会的全体大会上,彭七哥当着所有弟兄的面,红着眼眶,将自己如何被诱惑、如何动摇、如何被赵将点醒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坦白了出来。他将那些金银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弟兄们!我彭老七差点做了对不起大家的事!”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悔恨,“外面的官老爷,给的哪里是酒肉金银?那都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啊!吃下去,一时甜,回头就要烂心烂肝,要咱们的命!”
他用自己血淋淋的教训,发出了最震耳欲聋的警告:
“他们看中的不是咱这个人,是咱背后拧成一股绳的力量!咱要是散了,就啥也不是了!到时候,谁都能上来踩一脚!咱以前受的苦,全都白受了!”
他的坦白,没有引来嘲笑和鄙夷,反而让在场的渔民们更加警醒,也更加团结。
一场潜在的危机,化为了一场最生动的教育。
迷途的彭七哥,在关键时刻的幡然醒悟和坦诚,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地巩固了鄱阳湖的阵地,也让“糖衣炮弹”这个词,深深烙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石湾里刘老爷的伪善面具被当众撕下,鄱阳湖彭七哥的迷途知返,如同两剂猛药,惊醒了沉醉于工作迅猛扩张中的南进工作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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