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赤火谷那幽暗熟悉的石洞,燕十三才真正感到那根紧绷的弦松弛下来。货郎担子扔在角落,他端起水碗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仿佛要冲刷掉喉咙里残留的惊险味道。
跳动的松明火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先前那副总是带笑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生死边缘后的沉静。
赵将没有急着问情报,而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四肢俱全、精神虽疲惫却未崩溃,这才沉声开口:“回来就好。说说过程,每一个细节。”
没有责备,没有催促,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要求。这正是谋报处该有的氛围。
燕十三深吸一口气,从如何观察到土地庙周围的不对劲开始,到如何故作镇定地离开,如何在周边村落周旋观察,再到最终使用备用死信箱并留下警告信号,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复述了一遍。他甚至模仿了一下当时哼唱的小调,描述了那几个可疑汉子的衣着和大致体态。
赵将听得极其专注,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划动,仿佛在推演当时的场景。
“你做得对,也做得很好。”赵将首先肯定了燕十三的处置,“果断放弃原定计划,启用备用方案,并且留下了预警。这救了你自己的命,也保护了这条线。”
然后,他话锋一转,进入冰冷的剖析:“但我们必须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你仔细回想,在之前的一两天,甚至更早,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觉得被人特别注意过?或者,有没有在什么地方,重复出现了同一个人?”
燕十三皱紧眉头,用力回忆:“好像……没有特别明显的。俺就是个卖货的,见的人多了去了……”
他忽然顿住,眼神一凝,“等等……好像就在出事前一天,在城西茶棚歇脚时,有个看着像行脚商的人,多看了俺的担子两眼……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那眼神好像有点……太利了,不像生意人。”
“还有呢?”赵将继续追问,“你的行为举止,有没有什么可能引人注意的习惯?比如,总是固定去某几个地方?看人的方式?或者,有没有可能被以前认识你的人认出来了?”
燕十三苦笑一下:“头儿,您这么一说,俺这心里真是拔凉拔凉的。走街串巷,哪能没点习惯……俺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至于熟人……安平城俺以前也去过,保不齐真有哪个老街坊觉得俺眼熟……”
“这就是了。”赵将目光锐利,“暴露可能源于一个极其微小的疏忽,一个你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小习惯,或者纯粹的意外和巧合。谋报工作,没有百分之百的安全,只有尽可能降低风险。这次是运气,也是你的机警救了你,但下次呢?”
燕十三沉默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次经历远比任何培训都更深刻地刺痛了他。他之前那份带着江湖气的自信被狠狠挫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更谨慎的责任感。
他不再是那个觉得靠眼力和记性就能轻松完成任务的新丁了。鬼门关前晃了一圈,让他真正明白了这条战线的残酷重量。
半晌,他抬起头,眼神里的跳脱已然褪去,变得深沉而专注:“头儿,那碗‘茶’差点就喝上了。”他语气里带着后怕,但目光却异常坚定,“以后我这双眼睛,不光要看得广,还得看得更细才行。看人,看事,更要看自己。鬼门关前走一遭,才知道这无声的战线,真他娘的要命。”
他顿了顿,继续道:“俺琢磨着,死信箱不能老用那几个地方了,得轮换,得多备几个。取送的时间也不能太固定。还有,俺这身行头和做派,也得时不时变一变,不能让人摸出规律来。”
赵将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恐惧没有击垮他,反而催化了他的成长。这次的险情,价值千金。
“很好。”赵将点头,“你能想到这些,这趟险就没白冒。从明天开始,针对这些细节,进行针对性训练。我们要把你看到的、想到的,都变成新的规矩。”
幽暗的洞穴里,一场失败的传递,却让这只初飞的“鹞鹰”,褪去了稚嫩的绒毛,变得更加坚韧、更加警惕。影子,在挫折中变得越发凝实。
刺史府的夜宴,总是充斥着酒肉与权力的味道。默娘低眉顺眼地侍立在一旁,为那些喝得面红耳赤的军官和文吏斟酒。她的耳朵,却像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每一句可能带有信息的醉话和牢骚。
“……娘的,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天天押粮,走的还是那鸟不拉屎的老鸦道……”一个络腮胡的押粮官仰头灌下一杯酒,向同僚抱怨。
“知足吧,总比上前线挨刀子强。”
“强个屁!那鬼地方两边都是坡,林又密,心里毛毛的……要不是上头定了死命令,后天午时必须运到……鬼才走那里!”
“后天午时……老鸦道……”
这几个字,像火炭一样烙在默娘的心上。她斟酒的手稳如磐石,心跳却快如奔马。她需要更多细节,需要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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