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田的边界木桩被一根根粗暴地拔起,扔在地上,像一场荒唐闹剧终于落下的帷幕。
那些曾象征“希望”与“效率”的界碑,如今只代表着割裂与伤痛。
陈烬的命令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所有试验即刻终止!与投机商人勾结、倒卖物资者,严惩不贷!那些上蹿下跳、煽动对立、企图在混乱中攫取权力的极左头目,一律依法论处,绝不姑息!
肃清的动作雷厉风行,但弥漫在赤火上空的,不仅仅是尘埃落定的平静,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创痛和迷茫。
晒谷场上,再一次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气氛凝重,无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土台上的那个身影上。
陈烬没有站在台子中央,而是站在边缘,仿佛自己也站在了需要被审视的位置上。
他看起来疲惫了许多,但眼神里的光芒却更加锐利和沉静。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透过寒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有沉甸甸的坦诚:
“乡亲们,同志们。我们,走了一段急功近利的弯路。”
开场第一句,就让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承认错误。
“我们误以为,纸上冰冷的数字,可以丈量田地里温热的汗水。”
“我们误以为,报表里快捷的路径,可以取代现实中一步一个脚印的正确方向。”
“我们甚至误以为,为了一个看似伟大的目标,就可以暂时忽略身边人的苦痛和呐喊!”
他的目光扫过张婶、老王、李老栓,扫过每一个面容憔悴、眼神里带着疑虑的社员。
“事实证明,我们错了!大错特错!”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痛彻心扉的悔悟。
“赤火的路,从来不是数字堆出来的路,不是少数人替多数人做主的霸道!赤火的路,永远是大多数人的路,是靠着肩膀挨着肩膀、互相搀扶着才能走下去的路!是土地里长出来的、带着烟火气、带着人情味的路!”
掌声,迟疑地、零星地响起,随后汇成一片巨大的、宣泄般的洪流。
那里面,有委屈,有释然,也有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希望。
紧接着,陈烬的话锋转向了更深层的反思,他的声音变得冷峻:
“这次风波里,除了贪腐和教条,我们还看到了一种更隐蔽、更危险的东西——一种打着‘最革命’、‘最公平’的旗号,行破坏之实的极端思潮!”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某些人的伪装:“他们不要建设,只要破坏!他们批判一切,却拿不出任何可行的方案!他们想要的,从来不是真正的公平,而是砸烂一切后,由他们来主导的——另一种特权!”
“同志们,我们要擦亮眼睛!以极端革命之名,行反革命之实,这是最阴险的破坏!”
在后续的扩大会议上,陈烬的总结更是系统而深刻,将两次风波的本质彻底剖开:
“钱焕章的问题,是封建式的权力贪腐!是旧时代官老爷做派的复辟,其根子是‘权力私有’!”
“而吴瀚同志的问题,”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吴瀚,“是机械唯物主义的唯生产力论!见物不见人,把活生生的人和社会关系,都当成了冰冷的数字和可以优化的零件,其危害同样巨大,它抽掉的是我们事业的灵魂!”
“还有武卫国那伙人,是极左的空想和破坏!其本质是投机和无政府主义!”
他最终掷地有声地定论:“所以,赤火未来必须在两条战线上同时作战!既要反对右的投降倒退——即钱焕章式的封建贪腐;也要反对左的盲动空谈——即武卫国之流的极端破坏!而它们共同的特点,都是——脱离群众、谋求特权!”
“而尤其要警惕的,”陈烬的声音沉重无比,“是那种披着‘科学’、‘理性’外衣,程序正确、数据漂亮,却唯独失去了温度、抽离了人的灵魂的——冷血主义!”
尘埃落定,艰难的重建开始了。
新的政策小心翼翼地吸取了血泪教训:林枫牵头,建立了更严密、更具独立性的监督体系,直通陈烬。
徐文带着他的算法团队,不再追求虚无缥缈的“最优解”,而是致力于在公平的框架下寻找最不坏的“可行解”,将吴瀚方案中那些确实能提高生产效率的技术性内容,小心翼翼地剥离出来,融入到大生产中。
李厚土、赵老蔫们重新走家串户,他们不仅要恢复生产,更要抚平人心那道无形的裂痕。
赤火公社的机体,在经历这次刮骨疗毒般的风波后,理论更加成熟,制度更加完善,仿佛变得更加强健。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社员们见到干部,笑容里多了几分打量;开会时,不再是一片叫好,而是多了许多交头接事的窃窃私语;甚至发放农具时,都会有人下意识地去检查一下,是不是又“优化”到了别处。
那种毫无保留的、纯粹的信任,如同被打碎的瓷器,即便勉强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人们心中,多了一根名为“警惕”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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