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拿着老会计那本皱巴巴的病历,推开吴瀚办公室的门时,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老会计躺在隔壁的草铺上,咳嗽声像破风箱一样撕扯着寂静,每一声都仿佛要耗尽他最后的力气。
郎中说,需要稀有的药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吴瀚,”陈烬的声音压得很低,将病历放在堆满竹简的石板上,“批些药,救老会计的命。他跟了赤火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看着。”
吴瀚的目光从一份战略物资储备清单上抬起,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本病历,只是平静地陈述:“社长,库存的药材是为前线负伤的将士准备的,数量有限。将其用于一个已无法从事生产、无法处理公务的重病老人,从物资配置效率而言,是极大的浪费。将这些药品留给能够继续为赤火创造价值的青壮力量,才是对公社整体生存和发展利益的最优负责。”
“最优负责?整体利益?”陈烬的声音陡然拔高,一掌拍在石板上,震得竹简哗啦作响,“吴瀚!你告诉我,赤火的‘整体利益’,到底是什么?是仓库里多出来的几石粮食,还是让每一个为赤火流过血汗的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
他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仿佛要烧穿吴瀚那层理性的外壳:“当年在山坳里,我们饿得啃树皮,也没扔下一个走不动的老人!现在粮仓比那时候满,你反而告诉我,要为了所谓的‘效率’,眼睁睁看着一个老同志咳死?!你把那冷冰冰的‘物质规律’当成了金科玉律,却忘了我们当初为什么要举起赤火这面旗!是为了‘人’!是为了让像老会计、像张婶虎子这样的普通人,都能活得像个人!不是为了把你那些账本上的数字变得好看!”
吴瀚垂下了眼睑,没有再反驳。
但在他低头的瞬间,那紧抿的嘴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却分明写着另一种坚持。
他依然认为,陈烬过于感情用事了。
只要物质基础足够雄厚,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社长总有一天会明白,他才是对的。
就在这场争论发生的同一天深夜,林枫无声地走进了陈烬的居所。他手中捧着的不是竹简,而是一卷精心鞣制的皮质报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据和图表。
“社长,这是关于‘有限试验’的全面评估报告。”林枫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
报告极其详实,清晰地展示了吴瀚方案推行以来的一切:工坊产量的陡峭上升曲线、物资库存的补充速度、以及……社内互助行为频率的显着下降、民众不满情绪的量化攀升、因“效率”考核而产生的纠纷事件翻倍、乃至对未来信心的调查数据出现分化。
“数据表明,”林枫的指尖点在一张综合趋势图上,那里,代表经济指标的曲线短期上扬后开始放缓,而代表社会凝聚力和民众幸福感的曲线,则几乎是一条持续向下的斜线。
“吴瀚同志的方案,在短期经济指标上取得了预期效果,但在关乎赤火根基的社会凝聚力、民众认同感及长期发展潜力等维度上,呈现出全面的负面效应。其理论的根本缺陷在于:将活生生的人,视为服务于经济发展的工具,而非经济发展的最终目的。”
他抬起眼,看向陈烬,做出了冷酷却精准的总结:“社长,纯粹的效率主义,如同一剂强效的猛药,或可刺激一时,但绝非滋养社稷的良方。它无法带领我们抵达理想的彼岸。”
稍作停顿后,他补充了另一组监控数据:“同时,监察体系监测到,社内对现状的不满情绪,与武卫国等极左派的煽动性言论,正在同步上升,且出现合流共振的趋势。此种共振,极具破坏力。”
陈烬缓缓坐了下来,手指抚过皮卷上那些冰冷的数据曲线。它们无比清晰地印证了他内心的担忧与吴瀚理论的美好承诺形成了残酷的对照。
窗外,老会计的咳嗽声依稀可闻,一声声,敲打在沉寂的夜色里。
林枫静立一旁,如同一个沉默的注脚,等待社长的决断。而他的报告,已然将选择的代价,**裸地摊开在了灯火之下。
老会计的窑洞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陈烬坐在炕沿,看着老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本泛黄的账册。账册边角已经磨得发毛,纸页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那是去年查账时,老人熬夜对账,咳出的血。
"社长......"老会计突然抓住陈烬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去年的麦种......账还没对完......"
陈烬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背:"您先养病,账目的事......"
"不对清楚......要出大乱子啊......"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执着的光。
走出窑洞,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陈烬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吴瀚说:"调用战略储备药品,立刻。"
吴瀚的眉头皱了起来:"社长,那批药是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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