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营地新辟的制械区,成了第一道豁开的伤口。徐文扶着刚架起的水力锻锤基座,指尖粘着新鲜泥浆,声音因疲惫发涩:
“雷豹兄弟,沟渠得先走军工区,军械一日不出,前线就多流一日血…”话未落地,雷豹蒲扇大的手掌猛拍在刚夯实的泥基上,“嘭”一声闷响,泥点四溅!
“徐大工程师!你当咱铁翼营的兄弟是泥捏的?!”
雷豹眼珠子瞪得血红,指着东边怒吼,“那边七个村的秧苗都要渴死了!村民喝泥汤子都三天了!你在这儿鼓捣铁疙瘩!良心让狗吃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徐文苍白的脸上。
“雷豹!战时状态!”徐文忍无可忍。
“战时?!钱总管刚解了封水令!东边农具都发下去了!就你拦着水渠!”雷豹的咆哮引来一片侧目。远处观望的人群里,几个“恰好”路过的钱焕章亲信交换着隐秘的眼神。
徐文气得浑身发颤,一把推开雷豹的胳膊:“对牛弹琴!”转身就走,脚下打滑差点摔倒。雷豹冲着背影大吼:“去弹你那破算盘珠子吧!”
不远处的堆料场旁,石锁正默不作声地打磨一根精铁枪头,火星四溅,映着他冰冷的脸。
自石夯死后,他成了新成立的赤火武装“磐石营”的主事。当几个老兵凑近,愤愤不平地为雷豹说话,指责徐文“不近人情”时,石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磨石:“徐工有他的道理…可他忘了我们这些人,从地底爬上来不是靠算盘打的响。”
这句话如同长了脚的风,飞快地飘进了钱焕章温暖的营帐。
帐中炭火正旺,钱焕章用小银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一碟熏肉,肥美的油脂顺刀尖滑落。
亲信低声汇报完两处的冲突,他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端起手边温热的蜜水抿了一口,甜香熨帖肺腑。
“人心啊…”他悠悠叹道,指尖捻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熏肉对着灯火细看,那肉片透光,显出内部丝丝缕缕的暗红肌理,“煮肉要火候,离人要温水…火太猛,汤就干咯。”
他起身,踱到悬挂的赤火全图前,目光扫过徐文、雷豹、石锁标记的区域,指尖在那几道象征水渠的蓝线上划了几个圈,又轻轻按在军工区和农业区的分界处,仿佛感受着那看不见的裂痕正在地图下蔓延、生长,炽热而生动。
同一夜,陈烬的山洞指挥室内灯火如豆,气流仿佛凝固。
一张粗木桌上,放着半袋刚从东边运来的新粮。袋口敞开,本该饱满的稻粒间赫然混杂着霉变发黑的颗粒和几缕稻壳未尽的干稗草,一股沉闷的霉味挥之不去。
陈烬的手指在霉稻上用力捻过,黑色的粉末粘在指腹,如同拭不掉的污迹。
他抬眼,昏暗光线中,被紧急秘密召来的雷豹、徐文、石锁身影肃立,脸上怒火未消,更夹杂着困惑与难以置信。
“都看见了?”陈烬声音压得极低,像寒夜里的冰棱相互刮擦,“这粮,就是从刚刚解封的东边粮库流出来的!‘水粮’换‘霉粮’,好一出偷梁换柱的妙计!”
他用沾着黑粉的手指,重重戳在桌面上摊开的钱系势力网络图上,指尖落点直指“钱焕章”。
雷豹猛地握紧拳头,骨节爆响:“狗日的!俺劈了他!”
徐文一把按住他冲动的手臂,自己却脸色惨白:“原来如此…这水渠之争,本就是陷阱!”他终于彻底看清。
“不只是水渠!”石锁的声音闷雷般在洞内滚动,“他还在挑唆,徐工重器轻农,雷兄重农轻战,我石锁…只记着给叔报仇!”
“不错!”陈烬猛地站起,篝火影子在他身后墙壁上拉出摇曳巨影,如挣扎的困兽。
“挑拨离间,分化瓦解!此乃釜底抽薪之毒计!内里隐忧已是附骨之疽,外边州府大军虎视眈眈,随时可趁乱扑食!赤火…到生死关头了!”他每个字都砸在三人心中,字字千钧。
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锐利,掠过三人惊怒交加的脸:
“焕章之疾,我心中如明镜!然此刻,需尔等隐忍!不仅忍,更要‘演’!把这嫌隙、愤懑、隔阂,演给外面看,演给他看!”
陈烬双掌用力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灼人:
“示敌以隙!示敌以弱!让他以为,他的离间计得逞了!引他出洞!把这腐烂的毒疮,连皮带根剜出来!方能绝此心腹大患!”
洞内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篝火的噼啪声。这计策的毒辣与沉重远超他们的想象。让自己去演这兄弟阋墙?将已经产生的裂痕撕裂得更大?
雷豹眼珠子上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帮子剧烈抽动,半晌,他猛地抬头,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吼:“成!社长!俺…演!但要砍他那天…俺得第一个上!”
徐文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再睁开时,疲惫的眼中只剩下决然的清醒:“明白了,社长。这戏…我会演到底。”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喟叹。
石锁“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头颅深埋下去,只有肩膀在微颤:“我叔的仇还没报…我听社长的!”坚硬的地面似乎也被他膝盖的重量压得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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