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村的夜,被数十支松明火把撕破。跳动的火焰将粮仓前那片空地照得明暗不定,光影扭曲,如同此刻场上每一个人的内心。
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攥出水来,弥漫着汗味、尘土味、燃烧的松油味,还有一种更刺鼻的——恐惧和猜疑的味道。
人群黑压压地围成半圆。赵老蔫被裹挟在最前面,火光照得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最初的狂热被夜风一吹,只剩下冰冷的后怕,像无数根针扎着他的脊梁骨。
“完了…这下全完了…”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陈社长会怎么看我?乡亲们要是知道我是为了那匹破布…我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他想喊点什么给自己和周围的人壮胆,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骑虎难下,这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现在退一步,就是身败名裂;进一步…那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他看着对面那三个死死护着粮仓大门、面色紧绷却一步不退的年轻征收队员,心里猛地一抽,竟然生出一种荒唐的羡慕——他们虽然人少,但眼神清澈,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而自己呢?
征收队的孙岩,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仓门木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狂跳。
“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来执行命令,征收的是救第三公社命的粮食啊…”
无边的委屈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感淹没了这个年轻人。
他看着那一张张平日里或许还笑着打招呼的熟悉面孔,此刻却写满了愤怒和隔阂,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和孤独。
“李大爷,王叔…你们真的觉得我们是来抢你们口粮的吗?” 他死死咬着牙,社长那句“粮仓是底线,一步不能让”的话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让他几乎要垮掉的膝盖重新绷直。
而在更外围的黑暗里,秦狼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潜伏在矮墙后的阴影中。
他肌肉紧绷,每一次看到人群有推搡的迹象,他摸向刀柄的手指就猛地收紧,几乎要克制不住冲出去的本能。
“娘的!真想把这帮糊涂蛋全捆了!尤其是那个赵老蔫!” 怒火在他胸腔里翻滚灼烧。
但社长那“严禁动武”的严令,像一道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着他的冲动。
“不动武…不动武…要是他们真冲仓怎么办?老子难道看着小孙他们被打?”
这种有力不能使,有火不能发的憋屈,比让他冲锋陷阵难受百倍。
他只能将全部的怒火压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里,死死扫视着人群,“最好别让老子发现真有奸细在里头挑事,不然…”
场中,许多举着火把的普通村民,最初的激愤过后,寒冷的夜风和漫长的对峙也开始冷却情绪。
有人开始偷偷交换眼神,心里打起鼓来:“这…这要闹到什么时候去?”“公社会不会真派兵来啊?”“咱们是不是闹得太过了…”
但没人敢第一个退缩,一种“大家都这样,我走了就是叛徒”的从众心理,以及一种对未知惩罚的恐惧,将他们牢牢钉在原地。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写满矛盾、焦虑和不安的脸。
这是一个漫长到令人窒息的黑夜。没有人大声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火把的燃烧声和无声的内心惊涛骇浪。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弦,已绷至最紧。
黎明,何时才会到来?而那黎明,又会带来什么?
夜色最浓时,公社工坊的灯火却亮了一整夜。
孟瑶感觉自己的眼皮像坠了铅块,每一次眨眼都无比艰难。
她纤细的手指因长时间接触卤水和反复淘洗结晶,已经变得红肿、皱巴巴的,甚至磨破了几处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略带苦涩的咸腥气,几乎成了她嗅觉的一部分。
失败了多少次?她已经记不清了。每一次看到那带着杂色、苦涩难当的结晶,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社长期待的目光,黑石峪村传来的紧张消息,像两条鞭子,无声地抽打着她的脊背。
“再来!”这是她一夜下来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声音从最初的清亮变得沙哑。
她小心翼翼地将又一次过滤后的饱和卤水注入一个特制的小陶罐,将其置于文火上缓缓加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陶罐里的水分逐渐蒸发,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罐口,生怕又是一次令人失望的结果。
终于,水分蒸干,罐底留下了一层结晶。
孟瑶深吸一口气,用一根干净的木片,屏住呼吸,轻轻刮下一点结晶,放在掌心。她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先闭上了眼睛,心里疯狂地祈祷:“成了,这次一定要成!社长还在等,乡亲们还在等……”
她缓缓睁开眼。
掌心那一点结晶,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竟然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细腻纯粹的雪白!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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