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在泥地里的那场震怒,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冰雹,砸醒了部分人,也砸懵了更多人。公社内部暗流涌动。
以王平(前秀才)为代表的“笔杆子”们虽暂时噤声,但那种脱离实际、迷恋权威的思维惯性并非一次呵斥就能根除。而普通社员中,对“上官”隐隐的畏惧和疏离感,也并未完全消散。
深夜,指挥部油灯长明。陈烬、孟瑶、秦狼,以及几位从最初就跟着滚泥巴、淌血水的核心老弟兄围坐一起,人人面色凝重。
“文谦是跪下去了,王平是飘起来了。”一个老匠人敲着烟袋锅,声音沉闷,“根子里的病,没除净。”
孟瑶将这几日暗中观察记录的几卷木简轻轻推到中间,上面细密地记载着各部门细微的变化:“有些人,手上的活儿慢了,嘴上的‘规矩’多了。分配任务时,开始挑肥拣瘦,论资排辈的苗头也起来了。”
秦狼猛地一拍桌子:“直娘贼!这才刚缓过一口气!就想当老爷了?俺看就得立死规矩!谁敢变色,俺老秦第一个不答应!”
陈烬一直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白日的暴怒,只剩下一种经过沉淀的、更为坚定的冷冽。
“老秦说得对,要立规矩。”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不是管束手脚的小规矩,是定方向、塑灵魂的大规矩!要像打铁一样,把‘不变色’这三个字,狠狠地砸进每一个人的骨血里!”
他目光扫过众人:“明天,开全体大会。我们要下一剂猛药,治这忘本变色的沉疴!”
翌日,晴空万里。全体社员被召集到最大的打谷场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经历了背叛、危机、内部分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临时垒起的高台上,等待着他们的领路人给出方向。
陈烬独自一人,一步步走上高台。他没有拿任何文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阳光照在他染满风霜的脸上,照在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上,也照在他那双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上。
场下鸦雀无声,只有风声掠过麦茬的微响。
他突然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将那满手的茧子和伤疤,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阳光下。
“兄弟们!姐妹们!”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看看我的手!和你们的手一样,粗粝,难看,沾满了泥巴和油污!”
他放下手,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肃:“但我要说,这,才是我们公社最宝贵的勋章!是它,让我们活了下来!是它,打下了这片基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所以,今天!在这里!我代表公社全体核心,立下三条铁律!这三条,不是商量,是决议!是以后我们公社的天!谁碰,谁就是碰高压线!谁违背,谁就是忘了本的叛徒!”
“第一决议!” 他声如惊雷,炸响在广场上空,“不流汗,不掌权!”他再次举起双手,“从我开始,到每一个小队长!所有管事的人,手上不能离开茧子!心里不能离开泥土!谁的手变细了,变滑了,谁的心就开始变色了!就得下来!滚回去重新流汗!”
台下死寂一瞬,随即,那些终日劳作的一线社员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不知是谁先开始,雷鸣般的、夹杂着激动哽咽的掌声和吼声冲天而起!
陈烬任由这情绪宣泄片刻,再次抬手压下声浪。
“第二决议!”他的声音更加沉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猛地指向远处的田野,指向轰鸣的工坊,“地里哪颗苗长得好,工匠手里哪件家伙什好用,战士们哪套战术能杀敌保命——这些,才是真道理!”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文化人”可能站立的方向,语气斩钉截铁:“不是书本上的死文字!更不是哪个‘上官’拍脑袋说出来的屁话!以后,任何决策,拿不准,就到泥地里去试!到群众中间去问!”
这一次,掌声更加热烈,更加发自肺腑!
“第三决议!”陈烬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我们的‘赤火公学’,从今天起,要改章程!”
“它要教的,不是吟风弄月,不是之乎者也!它要教的,是识字明理是为了更好地为咱们自已服务!是算数记账是为了守住咱们的公平!”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要培养的,是心红骨硬、手上有茧、脚上沾泥的真人!是能扛得起事、认得清路的自己人!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掉进书袋的假人!”
“好!!”秦狼振臂狂呼,声震四野!
“就该这样!!”
“社长万岁!公社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掌声、顿足声,如同澎湃的浪潮,席卷了整个打谷场。人们激动地呼喊着,将所有的信任与崇敬都投向高台上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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