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汉末魂 第46章 山雾里的窥探

深秋的山雾浓得化不开，带着刺骨的湿冷，将山洞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洞内，柴火艰难地燃烧着，试图驱散湿气，土豆在陶瓮里咕嘟作响，散发出赖以活命的淀粉甜香，却压不住弥漫在每个人眉宇间的凝重。

这种凝重，并非一日之寒。

当赵五又一次踉跄着冲进山洞，裤腿冻得像两条硬邦邦的泥柱，嘴唇乌紫，人们抬起的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沉郁。

他甚至不用开口，那惊惶未定的神色，那灌热汤时止不住颤抖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小哥……”赵五的声音嘶哑，带着跑岔气的急喘，“王家杂货铺……被盯上了！我差点没出来……县里的衙役，不再是探听，是直接盘问！问我们有多少人，多少地，谁领头……口气凶得很！”

陈烬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那上面是孟瑶刚核算完的、关于如何公平分配下一季土豆种的草案。他走到火堆旁，拨弄了一下柴火，让火焰跳得更旺些。

“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在问一件寻常事。

“还是那些话！”赵五急切地说，眼神扫过洞内每一张脸，“‘聚众’、‘无尊卑’、‘男女混杂’、‘不纳王粮’……说我们坏了纲常，乱了礼法！说太守府已经定了性，这不是‘流民聚落’，是……是‘心腹之患’！”

“心腹之患？”靠在洞壁打磨石斧的李虎冷哼一声，斧刃在石头上擦出刺耳的声响，“老子们一不偷二不抢，刨土坷垃挣饭吃，倒成了他们的‘患’？”

“还不是因为我们没给他们下跪磕头，没把粮食喂饱他们的粮仓！”

周叛猛地插话，声音尖利，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怨气，“我早说了！这‘公社’、‘均田’的名头太扎眼！那些规矩，在外面就是招祸的旗！现在好了，官府要动真格的了！咱们……咱们怎么扛？”

恐慌像无形的蛛网，瞬间缠住了不少人。窃窃私语声响起，带着颤抖。王嫂下意识地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扛不住，也得扛。”

说话的是石夯。他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洞口，像一尊嵌在石头里的雕像，望着外面翻滚的浓雾，那条伤腿仿佛扎根在了地上。他转回身，胸前那块被摩挲得油亮的“均田”木牌在火光下泛着微光。

“现在知道怕了？”他的目光扫过周叛，扫过那些面露惧色的人，声音低沉却像石头一样硬，“从我们决定按‘赤火’的规矩活那天起，就该想到有这一天。这世道，容不得你站着吃饱饭。”

陈烬接过石夯的话，他的目光依然平静，但那平静下是冰冷的河流：“石夯哥说得对。官府不是今天才知道我们。从我们拒绝像其他流民一样依附豪强、从我们自己定规矩分粮那日起，在他们眼里，我们就已经是‘异类’。”

他走到山洞中央，拿起一根燃烧的柴火，举高了，让光照亮每一张惶惑不安的脸。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这几亩地。”

柴火噼啪作响，映着他坚定的眼神，“他们怕的是我们过的日子，怕的是‘不纳粮也能活’、‘不分尊卑也有序’这件事本身！他们怕这‘赤火’两个字，怕这星星点点的光，溅出去，烧了他们的江山！”

他的话像锤子，一字字砸在人们心上。

“那……那怎么办？”有人颤声问。

“怎么办？”陈烬将柴火猛地插回火堆，溅起一串火星，“把寨墙再垒高一层！李虎，带人把后山那条隐秘的小道清理出来，但不是为了跑，是为了万一……给老人孩子留条退路。”

他看向孟瑶：“孟瑶，账目、名册，尤其是我们如何开荒、如何分配、如何互助的记录，整理得更清楚些。这不是给官府看的罪证，是给我们自己看的理！真要到了那一步，这就是我们活得像人、不是像乱匪的凭据！”

最后，他看向洞外无边的浓雾，声音斩钉截铁：“地，照种！土豆，照收！规矩，照旧！他们越是想让我们怕，越想让我们跪下去，我们就越要站直了，把这‘赤火’烧得更旺些！”

“从明天起，加派岗哨。石夯哥，你熟悉山路，带几个机灵的在雾里布几个响动，有人摸上来，得让我们先知道。”

山洞里安静下来，先前的恐慌并未完全消散，却被一种更沉重、更决绝的东西压了下去。

人们默默地行动起来，加固洞口的障碍，检查简陋的武器，将孩子们安置到更深处。

火堆继续燃烧着，对抗着从门缝不断渗入的寒雾。

陈烬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就在下一场雾起之时。

但赤火既然已经点燃，就没有无声无息熄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