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谶录 第86章 你看咱这的天晚上都是蓝的

宴席过半时，林秀兰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院子中央。喧闹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她。“今天请大伙来，一是借过生辰名义大家聚一聚，二是想给魏家大院子添添喜气跟大伙说说话。”她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林秀兰这辈子，没做过啥大事，就守着这个家，看着孩子们长大，和老魏在卫生系统干了一辈子。”

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我这人心眼实，总觉得人与人相处，就得掏真心。院里张大爷的孙子半夜发烧，我背着去医院；隔壁李婶家的姑娘找不着对象，我给牵的线；医院的小年轻值夜班害怕，我陪着他们……不是图啥回报，就觉得大家住得近，就是一家人。”

“以前总觉得日子长，好多话来不及说；现在才明白，日子就像这葡萄藤，该结果时就得结果，该落叶时就得落叶。”她举起酒杯，对着在场的人遥遥一敬，“谢谢大伙来陪我这老婆子热闹，往后我家孩子们要是有啥不懂事的，还请大伙多担待。咱们邻里一场，同事一场，亲戚一场，这份情，比啥都金贵。也感谢梦笙的老师和同学给与梦笙的关照，年轻真好啊！最后，大家吃好喝好哦！”

说完，她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月光照在她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通透。魏梦笙看着母亲的侧脸，突然想起小时候得腮腺炎发烧，母亲陪着她在炕上坐了一整夜，紧紧的抱着她；想起自己被小伙伴欺负，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想起每次做噩梦惊醒，母亲总会拍着她的背唱不知名的调子……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她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去。

宴席快散时，买买提大叔弹起了冬不拉，哥哥魏明亮也跟着弹吉他，哼起歌，小宝追着龙凤胎跑，葡萄架下的光斑在林秀兰脸上明明灭灭。她走到魏梦笙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考试，妈等你考完，咱就去旅行。”魏梦笙点点头，心里揣着对未来的憧憬，没看见母亲望着她时，眼里闪过的、像青鸟振翅般的微光。

月光映着把院子里的大灯，把整个院子染成暖黄色，宾客们陆续离去，留下满地的欢声笑语和烤肉香气。魏梦笙帮着小花姐收拾碗筷，见母亲坐在躺椅上发呆，手里摩挲着个那个了尘和尚留下的物件。“妈，累了吧？”她走过去想扶母亲，却见林秀兰望着天边的晚霞笑了：“梦笙，你看咱这的天晚上都是蓝的，像不像老家的天？”

那晚，魏梦笙躺在母亲身边，听她轻轻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她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肥皂香，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心里踏实极了。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在母亲怀里睡安稳觉，梦里全是烤羊肉的香气和满院的笑声，却没看见母亲望着她时，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更没听见窗外有青鸟低鸣掠过，翅膀带起的风，吹得葡萄叶沙沙作响。

魏梦笙次日醒来时，母亲已经起来了。她正在厨房亲自烙她最喜欢吃的——烫面香豆子油饼，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了层金边。“妈，我帮你烧火。”魏梦笙跑过去，坐在灶门前添柴。“不用，你快去复习吧。”林秀兰笑着把一张烙好的饼递给她，“快吃，吃完好好看书。”

魏梦笙咬着饼，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幸福。她想，等考完试，一定要和母亲去北京看升旗，去苏州逛园林，去黄鹤楼读诗。她不知道，母亲的承诺就像一场美丽的梦，而梦醒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许多年后，魏梦笙依然记得那个提前到来的寿宴，记得满院的烤肉香气，记得母亲温暖的笑容，记得那个关于旅行的承诺。她知道，母亲用最后的温柔，为她画下了一场关于离别的美梦，而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没表达的爱意，都藏在了那个夏天的阳光里，藏在了葡萄架下的笑声里，藏在了那句“好好考试，妈等你考完，咱就去旅行”的叮嘱里，永远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