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籽燎原 第12章 曙光照心田

从山茶林回来，天色已晚。林金果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见父亲已然安睡。

母亲正为父亲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暖黄的灯光映着她鬓角新添的银丝，刺痛了林金果的眼。

“妈，”她低声唤道，“您回去歇歇吧，今晚我来守。”

林母回头，疲惫的脸上扯出一丝笑：“你奔波一天了，回家睡个踏实觉。你爸好多了，右边身子能使上劲了，刚才还自己起身呢。”

“那更不行，”林金果语气坚决，不容分说地拿出手机，“您连着熬了几天，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我已经叫了车，您必须回去好好睡一觉。”她挽住母亲的手臂，声音软了下来，“明天……我还有好多话要跟爸爸说呢。”

送母亲回去，病房彻底安静下来。林金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父亲熟睡的面容。中风虽骤然击倒了这座她心目中的大山，令他口眼略显歪斜，但此刻褪去日间的强撑，神态竟透出几分孩童般的安宁与祥和。

她的思绪却如潮水般翻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白日触摸山茶树叶的粗糙感，鼻尖萦绕着茶油作坊里那股独特而浓郁的香气。

她第一次不是以一个“城里女儿”的身份，而是带着职业的眼光审视父亲倾注半生的产业——那片莽莽苍苍、充满生命力的茶林，那个要将家乡山茶油推向全国的远大目标，是如此真实而震撼。

可城里的世界亦如一张无形的网。外企的经理职位、亟待处理的重大项目、团队伙伴的期待……还有她尚未向父母坦白的，与陈颂明那份已然走到尽头的感情。那个曾被称为“陈行长”的男人，如今已远调bJ，身边已有良人相伴。

“我该怎么办，爸爸……”她在心里无声地问。是立刻斩断都市的一切，回来接手这沉甸甸的乡土梦想？还是找一个平衡点，一种两全其美的过渡之法？她在寂静的走廊里徘徊良久，直到倦意如浓雾般袭来，才伏在父亲床边，沉入不安的睡眠。

“金果……果……”

朦胧中，似有遥远的声音呼唤。林金果用力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发现天已蒙蒙亮，父亲正侧着头，慈爱地看着她。

“爸！”她猛然惊醒，“您怎么啦？要上厕所吗？还是饿了？”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未褪的焦急。

林凯东试着动了动右臂，虽仍笨拙，却已能自主抬起。“别急，我没事，厕所已经自己去过了。我是想让你到床上睡会儿，我坐椅子上歇歇就好。”

“您自己去的？”林金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多危险！怎么不叫我！”

“真没事了，今天感觉松快不少。”林凯东看着女儿眼下的乌青，心疼地摆摆手，“要不你回去补个觉？”

“那哪行！”林金果斩钉截铁，随即语气一转，带上些许撒娇的意味，“再说，我还想跟您好好聊聊咱们的山茶林呢！”

“噢嚯，”林凯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故意拖长了音调，“原来我女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爸！”林金果被说中心事，脸颊微热，忙不迭起身，“我这是两边兼顾！我先扶您洗漱，然后去买早餐。今天您得听我的！”

“好好好，都听林经理安排。”林凯东笑着配合，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赞许，“你那天说要带合同去致远集团，我就知道，我女儿出马，肯定能拿下。”

“爸，您真神了！不过后来事情一桩接一桩，我都忘了第一时间跟您和妈报喜。”她一边熟练地拧毛巾帮父亲擦脸，一边故作轻松地提起，“那个……颂明他……我们……”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林金果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低头整理着毛巾，声音轻了下去：“有件事忘了告诉您，我……和陈颂明分手了。他调去bJ当行长，我们……好聚好散了。”她一口气说完，屏住呼吸等待反应。

林凯东沉默了片刻，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叹了口气，像是早有预料，又似有无限感慨。“缘分的事，强求不来。”他最终只是缓缓说道，没有追问，没有责备，“你妈妈那边，找个机会好好跟她说，别让她太担心。”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说说看，昨天去茶林，感觉怎么样？”

提到茶林，林金果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太好了！爸，我真的被震撼到了。以前只觉得是片林子，现在才看懂您的格局和心血。您太了不起了，是我学习的榜样！”

看着女儿发光的脸庞，林凯东眼中涌起欣慰。

“爸，我想好了。”林金果深吸一口气，说出辗转整夜的决定，“我完全支持您把山茶油产业做大的梦想。

但我需要一点时间过渡。我先回公司处理手头的工作，做个交接。同时，我会利用现有的资源和渠道，寻找对农业项目感兴趣的投资方，还有研究茶油深加工技术的科研机构或企业，为我们将来的合作铺路。

您放心，我不会撒手不管，我会用我的方式，帮家里把这件事做得更大、更好。”

林凯东听着，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右手紧紧抓住床沿：“金果，你能这么想，爸爸……爸爸真的太高兴了！我之前一直不敢跟你深谈，就是怕影响你的事业，怕给你压力……”

“爸，您女儿长大了，知道轻重。”林金果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急忙转身，“您放宽心养病，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先去买早餐！”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病房，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才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悄然滑落。那是释然，是找到方向的坚定，也是对父亲沉甸甸的爱与责任。

待她调整好情绪，拎着热腾腾的早餐回来时，还未进门，就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谈笑声。她疑惑地推开门，瞬间愣在原地，眼眶再次湿润了。

只见叶兴明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削着苹果，而病床旁，竟站着两位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崔玉婷和范文静，她初中时代最要好的姐妹，以前经常来家里玩，彼此父母也相识。

“玉婷！文静！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林金果又惊又喜。

“果果！”崔玉婷，如今是县重点高中的生物老师，依旧带着读书时的文静气质，上前一把抱住她，“是兴明告诉我们林叔叔病了，我们这才赶早班车来了！”

范文静，县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性格爽朗如昔，笑着补充：“是啊，林叔叔也是我们的长辈，生病了我们能不来看看？本来我们也是约好国庆放假聚的！”

林凯东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的红光：“好好好，都来了好，我这病都好的快！”

叶兴明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林爸爸，笑着看向林金果：“我知道你回来得急，还没跟老朋友联系，就给她们发了信息。没想到她们这么有心，一大早就赶来了。”

这份意想不到的温暖，让林金果心中涌动着暖流。她看着叶兴明，似乎总是能悄无声息地给她带来支撑和惊喜。

老友重逢，自有说不完的话。她们回忆起初中时一起爬茶山、摘茶苞、捡茶籽、斗茶籽的趣事，笑声不断。

崔玉婷扶了扶眼镜，认真地说：“林叔叔，金果，不瞒你们说，我们学校最近正鼓励乡土研学实践。咱们这片山茶林，可是绝佳的生物多样性研究基地，茶油制作过程也蕴含了好多生物化学知识。我正想着，能不能带学生来做些课题呢？”

范文静也接口道：“可不是嘛！我们妇产科现在也特别关注天然护肤品对孕产妇和婴儿皮肤护理的影响。咱们的山茶油，成分天然温和，是个很好的研究方向。我们还是婴儿时期，老一辈父母也是给我们抹茶油润肤，再洗澡的，到现在还沿用着呢，这可不能忘了的好东西。”

听着两位好友的话，林金果的心猛地一动。她看向父亲，父亲眼中也闪烁着同样的光芒。这不仅仅是老友的探望，更像是命运在向她展示一种新的可能——家乡，并非只有守成的艰难，更蕴含着发展的机遇；她未来的路，也许并非孤身一人。

林金果看着病床上精神焕发的父亲，看着仗义而来的好友，看着一旁默默付出、眼神始终温暖的叶兴明，那份关于留下的决心，从未如此清晰和坚定。

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这片凝聚着父亲心血的茶林，似乎正以一种全新的、充满希望的姿态，向她发出深情的召唤。

但她现在要先回职场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