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角落里的阴翳。
三皇子萧煜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听着心腹幕僚张先生的低声回报。
“殿下,朝堂上的情况便是如此。陛下已决意下旨,确定云芷冲喜之名,但婚期暂缓,要先行派遣教习嬷嬷考核其品性。”张先生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对我们而言,实乃天赐良机!”
萧煜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将那枚棋子“啪”一声按在紫檀棋盘的星位上:“孤这位父皇,终究是多疑。既想用冲喜拴住云家,又怕所托非人,惹来笑话。拖延……呵,正合我意。”
他抬起眼,眸中闪烁着算计的冷光:“消息都散出去了吗?”
“殿下放心。”张先生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按照您的吩咐,那‘云瑶才是柳贵妃属意人选,云芷不过是个替罪羊,云府嫡庶待遇悬殊,柳氏苛待原配嫡女’的话头,已经通过几个可靠的渠道,‘不经意’地漏给了永和宫那边的小太监。贤妃娘娘宫中的人,最是‘嘴碎’,想必此刻,早已传得差不多了。”
“永和宫……”萧煜轻笑一声,“母妃性子淡泊,不争不抢,她宫里头的人,也素来被旁人觉得没什么心眼,说话‘可信’。由他们嘴里说出来的‘闲话’,才最是致命。”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变得幽冷:
“柳贵妃和太子哥哥想借着冲喜稳固地位,踩着我那未过门的四皇嫂往上爬?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孤倒要看看,这‘苛待嫡女’、‘以庶压嫡’的名声传出去,他们还要如何维系那副仁德慈善的假面!”
“殿下英明。”张先生躬身道,“如今婚期延迟,正给了流言发酵的时间。只需再稍加推动,必能在后宫乃至京中掀起波澜。届时,陛下即便不顾忌云芷的品性,也要顾忌皇室颜面,这冲喜之事,能否成行,还未可知。”
“不够。”萧煜忽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光是后宫流传,力道还嫌不足。父皇最在意的,还是前朝的平衡和天下的议论。”
他走回案前,提起笔,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快速写下几行字,吹干墨迹,递给张先生:“想办法,把这个,送到都察院那位‘铁面’刘御史手上。记住,要让他觉得是他自己‘偶然’查探得知的,绝非我等故意泄露。”
张先生接过纸条,快速浏览一遍,上面写的是云瑶曾得柳贵妃赏赐宫花、柳媚儿多次携云瑶入宫请安等细节,以及云芷回京后居住破败芷兰苑、用度被克扣的“对比”。言辞看似客观,实则极具引导性。
“妙啊!”张先生赞道,“刘御史向来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自居,最见不得这等嫡庶不分、苛待孤女之事。若他以为是自己查得的线索,必定会死咬不放,上书直谏!到时,就不是后宫流言,而是前朝御史的弹劾了!”
“去吧。”萧煜挥挥手,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慵懒笑意,“做得干净些。别忘了,也让我们安插在茶楼酒肆里的人,把风声放出去。京中的百姓,最爱听的就是这等高门秘辛。”
“是,殿下!属下这就去办!”张先生将纸条小心翼翼收好,躬身退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萧煜重新坐回软榻,把玩着那枚白玉棋子,眼神幽深。
永和宫内,贤妃苏静仪正对着一卷佛经静心。贴身宫女春桃悄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贤妃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了然与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又是煜儿弄出的动静吧……这般搅风搅雨,何时才是个头。”
春桃低声问:“娘娘,那这些话……”
“既是底下人传来的闲话,我们又能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贤妃复又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只是听着些,便罢了。莫要掺和,也莫要多言。这后宫……何时真正平静过?”
她虽不争,但并非不懂。儿子的心思,她隐约知道,却无力改变,只能在这旋涡中,尽量保全自身,诵经祈福,求个心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如离弦之箭,再难收回。
翌日,一位素以清直闻名的刘御史府邸书房内,他正对着手下人“无意间”收集来的关于云家嫡庶待遇的“线索”,眉头紧锁,面色铁青。
“岂有此理!堂堂丞相府,竟如此苛待原配嫡女!纵容妾室横行,嫡庶不分!此等家风,岂堪配天家?”他越想越怒,猛地一拍桌案,“明日早朝,本官定要奏明陛下!”
而同一天,京城几家最大的茶楼里,说书人的惊堂木一拍,故事悄然换了新篇。
不再是才子佳人,而是“高门嫡女落难记”,虽未指名道姓,但那“丞相”、“妾室”、“庶妹”、“乡下接回的嫡女”等字眼,已足够让听客们心领神会,唏嘘不已,议论纷纷。
流言,如同无声的瘟疫,沿着宫廷巷陌,迅速蔓延开来。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网的中心,正是那即将接旨的丞相府,和那位身处风暴眼却依旧冷静自持的少女——云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