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关于云枫一案的三司会审有了结果。
卷宗连同审讯记录,被连夜呈送御书房。
皇帝萧衍在灯下一页页翻阅着。
京兆尹查实的东市打死李老汉一案,人证物证确凿;大理寺复核了御史台提交的其余十二桩罪状,大部分亦得以证实;唯有少数几桩因年代久远或证人缺失,存有疑点,但已无碍大局。
合上卷宗,皇帝久久沉默。
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其中翻涌着怒火,亦有权衡。
云文渊毕竟是多年老臣,根系深厚,若将其子处以极刑,恐引得朝局动荡,且易寒了部分老臣之心。
但云枫恶行累累,民愤极大,若不严惩,何以正法度?何以平民怨?
“李德全。”
“老奴在。”
“宣云文渊。”
不过片刻,云文渊便被引入御书房。
短短几日,他身形佝偻了许多,脸上皱纹深刻,进门便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伏在地,未语先泣:
“陛下……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并未让他起身:
“云卿,三司会审的结果,你可知道了?”
“臣……略有耳闻。”
云文渊声音颤抖。
“你养的好儿子!”
皇帝将卷宗掷于他面前,“逼死人命,强占民财,殴伤无辜……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够他掉脑袋的?!
朕念你多年勤勉,方才网开一面,只让他候审待决!
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云文渊以头抢地,咚咚作响:
“臣无话可说!
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陛下宽恕逆子!
只求……只求陛下看在老臣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那孽子一命!
臣愿辞去丞相之位,只换他一条生路啊,陛下!”
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姿态放得极低。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枫,死罪可免。”
云文渊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然,活罪难逃!”
皇帝话锋一转,语气森然,“其罪滔天,不严惩不足以肃法纪,平民愤!
传朕旨意:云枫革去功名,废其右腿,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返!
其名下所有财产,抄没充公,用于补偿苦主!
云文渊教子无方,罚俸三年,降爵一等,仍留丞相之位,戴罪立功!”
云文渊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废一腿!
逐出京城!
这……这与他预想中最好的结果相差甚远!
一个残废的嫡子,被逐出家族根基所在的京城,与废物何异?!
“陛下!陛下开恩啊!”
他再次叩首,还想再争。
“够了!”
皇帝厉声打断,“朕意已决!若非念你尚有可用之处,今日便不是这个结果!莫非,你想让你儿子给那些枉死的平民偿命不成?!”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云文渊耳边。
他浑身一颤,知道这已是皇帝最后的底线,再争下去,恐怕连这最后一丝生机都要断送。
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只能哽咽道:“臣……谢陛下隆恩……”
旨意传出,迅速昭告天下。
丞相府主院内,柳媚儿正被小莲勉强喂着汤药。
这几日,因云枫入狱,她已是忧惧交加,形容憔悴。
当小莲跌跌撞撞跑进来,哭着将皇帝的判决说出时,柳媚儿手中的药碗“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不——!!!”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划破了府邸的宁静。
柳媚儿猛地从床上跃起,状若疯癫,“我的枫儿!我的儿子!不能废了他的腿!不能赶他走!老爷!老爷你救救他啊!”
她抓住小莲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是云芷!一定是那个小贱人害的!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她双眼赤红,头发散乱,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推开小莲,就要往外冲。
小莲和几个丫鬟婆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死死抱住她。
“夫人!夫人您冷静点!”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那个毒妇!为我儿报仇!!”
柳媚儿又哭又喊,拼命挣扎,眼神涣散,口中断断续续地咒骂着云芷、
咒骂着命运,显然已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最终,几个婆子合力,才勉强将她按回床上,但她依旧嘶吼不休,状若疯魔。
芷兰苑里,却是一片平静。
云芷站在窗前,听着远处主院隐约传来的哭闹声,脸上无悲无喜。
废一腿,逐出京。
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皇帝需要平衡朝局,不会轻易处死丞相嫡子,但云枫的恶行又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废腿,是**与精神的双重惩罚,亦是断其仕途、绝其未来的最有效手段。
逐出京城,则是将其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小姐,”翠儿在一旁,小声问道,“我们……算赢了吗?”
云芷收回目光,转身,声音平淡:
“云枫已废,柳媚儿濒临疯狂,云文渊威望扫地。至少在这云府之内,暂时无人再敢与我们为敌。”
至于赢?她心中冷笑。
对云文渊和柳媚儿的清算,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生母苏清婉的死因,那才是横亘在她心头,最深的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