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苑内,晨光熹微,透过雕花木窗棂,洒下细碎光斑。
云芷端坐镜前,任由翠儿为她梳理那一头如墨青丝。
镜中女子,眉眼渐舒,虽仍清瘦,但昔日蜡黄已褪,肌肤透出淡淡莹光,昔日被刻意磋磨的痕迹正一点点消散。
“小姐,您今日气色真好。”翠儿声音轻快,手下动作麻利,“这‘玉容散’果然有效。”
云芷目光沉静,望着镜中自己,亦望着镜中映出的、身后这间依旧简朴却不再冰冷的屋子。
自锦绣阁风波后,府中下人见风使舵,虽未必真心敬服,但明面上的克扣与怠慢已是少了**分。
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胸前衣襟,那枚贴身佩戴的凰玉温润微凉。
自穿越而来,此玉偶有异样温热,却捉摸不定,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一般,迷雾重重。
“气色好,才更该做些事情。”云芷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翠儿,稍后随我去松寿堂给老夫人请安。”
翠儿手上动作一顿,略显迟疑:“老夫人她……向来不怎理会咱们院里的事,每次去请安,也不过是站一会儿便打发出来。”
“往日是往日。”云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冷冽中透着丝许了然,“今日不同,我们去‘思念’一下我那早逝的生母。”
翠儿恍然,眼中闪过钦佩,用力点头:“是,小姐!”
主仆二人收拾妥当,出了芷兰苑,穿过几重渐显春意的庭院,往云老夫人所居的松寿堂行去。
松寿堂内檀香袅袅,气氛沉肃。
云老夫人半倚在铺着软缎的矮榻上,身着赭色福字纹锦缎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支碧玉簪。
她面容略显富态,眼神却带着常年养尊处优形成的淡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见云芷进来,她只掀了掀眼皮,并未多言。
侍立在一旁的李嬷嬷倒是上前一步,脸上堆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大小姐来了。”
“给祖母请安。”云芷依着礼数,微微福身。姿态标准,却无多少亲昵热络。
“嗯,坐吧。”云老夫人声音平淡,指了指下首的绣墩,“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话语间带着疏离,仿佛云芷不是日日来请安,只是偶尔叨扰。
云芷依言坐下,翠儿垂手立在她身后。
“回祖母的话,”云芷眼帘微垂,声音放得轻缓,透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哀戚与思念,“昨夜孙女儿梦见生母了……梦中景象模糊,只依稀记得母亲对着我落泪,似乎有何未了之心愿。醒来后,心中甚是酸楚难安,故而特来向祖母请教,想知道……母亲生前,可曾留下过什么特别的心爱之物?或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带着一丝孺慕与困惑,直直望向云老夫人。
云老夫人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她放下茶盏,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糊涂:
“你母亲去得早,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特别的心爱之物?不过是一些寻常首饰、衣裳罢了。未了的心愿?更是无从谈起。人死如灯灭,你啊,也别总想着这些,好生在府里待着,安安分分的,便是最好的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且隐隐有敲打云芷莫要生事之意。
云芷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温顺失落:“是孙女儿多思了。只是……梦中母亲泪眼婆娑,孙女儿实在心中难安。听闻母亲出嫁时,外祖家也曾备下丰厚嫁妆,不知……那些东西……”
她的话尚未说完,云老夫人的脸色便微微沉了下来,打断道:
“那些嫁妆之事,自有府中账房打理,岂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过问的?如今掌管中馈的是你柳姨娘,她这些年为府中操劳,甚是辛苦,那些琐碎事物,便不必再去烦扰她了。”
直接将话头引向柳媚儿,暗示云芷即便有问题也该去找柳媚儿,同时又点出柳媚儿的“劳苦功高”,堵云芷的嘴。
站在云老夫人身侧的李嬷嬷,自云芷提起“生母”二字时,眼皮便跳了一下。
待听到“嫁妆”二字,她更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拂尘,指尖微微泛白,目光低垂,不敢与云芷对视,只盯着脚下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
云芷眼角的余光将李嬷嬷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顿时了然。果然,如她所料,李嬷嬷这里,或许真有突破口。
她不再紧逼,适时地露出几分黯然与怯懦,低声道:“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女儿思虑不周,唐突了。只是思念母亲心切,还请祖母勿怪。”
云老夫人见她如此“识趣”,脸色稍霁,缓和了语气道:“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罢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好生将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
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云芷便起身告退。
自始至终,李嬷嬷都未发一言,但那瞬间的僵硬与回避,已足够云芷确认许多事情。
走出松寿堂,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云芷眼底的冷意。
翠儿跟在身后,小声嘟囔:“老夫人分明就是敷衍小姐,什么都问不出来。”
云芷步履从容,声音平静无波:“未必。今日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她确认了,李嬷嬷对“苏清婉”和“嫁妆”这两个词,反应异常。这便足够了。
只是,要如何撬开李嬷嬷这张紧守多年的嘴,还需从长计议,寻个合适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