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搬砖 第1224章

子夜，千鉴城更深处的寂静是另一种质地。并非万籁俱寂，而是无数庞大而古老的禁制、阵法在低频运转时，共同织就的一种沉重、致密的“规则基底音”。行走其间，仿佛涉足一片无形的、粘稠的能量沼泽，连神识的延伸都变得滞涩艰难。

“甲三”——吕微明，跟随前方引路的金石叟，行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两侧墙壁流淌着暗银色符文的甬道中。身后半步，是气息收敛如凡铁、却让人脊背不自觉绷紧的“鉴锋”。更后方，是步履无声、仿佛与手中玉册融为一体的“录尘先生”。没有任何交谈，只有脚步落在不知名金属地面上的轻微回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规则压迫感。

他们经过了至少七道需金石叟手持特殊令符、结合三人气息同时验证方能开启的闸门。每一道闸门后，环境的规则特质都有微妙变化，或极寒，或炽热，或时空感扭曲，显然是为了应对不同类型的威胁而设。鹿笙通过“甲三”的感知同步记录着这一切，心中对缄默学者会“禁库”的防护等级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想从这里强行夺取“青铜方匣”，难度不亚于正面冲击一个中等宗门的护山大阵。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扇没有任何纹饰、通体浑黑的石门前。石门并非实体，而是一种高度凝练的“规则屏障”，视觉上的“门”只是其力场在感知中的映射。金石叟、鉴锋、录尘先生三人分立三角，各自结出一个古朴复杂的手印，三道性质迥异却同源的能量流注入屏障。

屏障无声地荡漾开一圈涟漪，露出后方景象。

那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六边形石室。石室无窗，六壁镌刻着层层叠叠、令人目眩的立体封印阵法，阵法节点镶嵌着各种属性的顶级灵石，缓缓脉动，将室内规则牢牢锁死，与外界近乎隔绝。石室中央，悬浮着一个三尺见方、非金非玉的透明立方体“隔离舱”。舱壁厚度逾尺，内里流淌着乳白色的、具有强大中和与阻滞特性的灵液。而在灵液中央，静静沉浮着的，正是那“青囊金匮”——青铜方匣。

即便隔着厚重的隔离舱和灵液，在踏入石室的瞬间，“甲三”内置的规则传感器还是捕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晦涩、又隐隐带着威严的气息。那气息并不张扬，却如同深潭之水，沉静中蕴含着庞大的质量。鹿笙同步感知，心头微凛。这方匣给她的感觉，与寂灭令、古器碗似有某种同源的古意，但更加“具体”和“封闭”，仿佛一个沉睡的、锁着无数秘密的枢纽。

“吕道友，你有一炷香的时间。”金石叟的声音在极度寂静的石室内响起，显得格外清晰，“可沿隔离舱外壁缓行观察，距离不得少于三尺。不得以任何形式穿透隔离舱壁。开始吧。”他言简意赅，与鉴锋、录尘先生各自占据石室一角，呈三角之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甲三”身上，也笼罩着整个隔离舱。无形的监控力场已经启动。

“晚辈明白。”“甲三”深吸一口气（模拟），脸上露出混杂着激动、敬畏与专注的神情，缓步走向隔离舱。它首先绕着舱体缓缓行走一周，目光（以及隐藏的规则感知阵列）贪婪地扫视着灵液中那青铜方匣的整体轮廓。

方匣的造型古朴方正，边角圆润，表面没有任何锈蚀，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暗青色光泽，仿佛沉淀了无尽的岁月。其表面镌刻的纹路，此刻在灵液的折射和内部微光下，比投影中看到的更加复杂、精微，层层嵌套，仿佛活物般缓缓“呼吸”着，与周围被禁锢的规则环境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抗与平衡。

鹿笙通过“甲三”的视觉和感知，快速构建着方匣的三维模型，并与之前获得的测绘资料进行比对校正。《弈天筹》在万青之源那头全速运转，处理着海量数据。

第一圈走完，“甲三”在之前判定为“迟滞”节点的区域附近停下了脚步。它微微眯起眼，仿佛在努力“感受”着什么，同时，鹿笙在这边悄然激活了那个极其隐晦的、连接古器碗“被动优化场”的微型信息通道。

一股清凉、透彻、仿佛能照见微观尘埃的奇异感应，顺着那多重伪装的联系，极其微弱地流淌过来，加持在“甲三”的感知上。霎时间，隔离舱内灵液的流动、方匣表面纹路能量的微弱流转、乃至那“迟滞”节点处极其不协调的规则“淤塞”与“排异”感，都变得清晰了数倍！

那“异源规则”的残留……果然存在！它像一层极其淡薄、却坚韧无比的“灰膜”，顽固地覆盖在方匣原生纹路的几个关键交叉点上，不仅阻断了正常的规则流通，还在不断散发着一丝令人极其不适的、“强制秩序化”和“排斥异己”的冰冷气息。这气息，与之前感应到的“清道夫”风格高度吻合，但更加“陈旧”，似乎已存在了相当漫长的岁月，只是被方匣自身的防御和隔离舱灵液大大削弱了活性。

“甲三”适时地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眉头紧蹙，脸上露出强烈的“不适”与“困惑”，低声道：“此处的‘不畅’感……异常清晰。那异质规则……冰冷、刻板，与金匮本身的‘古意生机’格格不入，宛若冰封活泉……”

它的话是对自己说的，但音量恰好能让三位监管者听清。这是展示“天赋”，也是铺垫。

金石叟目光微闪，鉴锋眼神锐利如故，录尘先生则低头在玉册上记录着什么。

“甲三”继续移动，依照预定计划，开始重点感知方匣的材质特性。在古器碗“被动优化场”的微弱加持下，它对规则与物质交互的敏感度提升到了极限。它“感觉”到，方匣的暗青色材质并非均匀一体，在某些区域（尤其是纹路凹陷处），规则渗透性与“吸附性”似乎有细微差异，隐约与“星纹古犀”皮质那种“吸附规则痕迹”的特性描述吻合。而在那“迟滞”节点附近，材质的这种“吸附性”似乎与那“异源规则”的“强制性”产生了某种诡异的“粘合”，加剧了堵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甲三”的观察细致而有序，不时会停下，仿佛陷入沉思，实则是在让鹿笙和《弈天筹》有更多时间处理数据。它严格保持着距离，没有任何越界举动。

就在一炷香时间过半时，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甲三”或方匣，而是来自石室入口的方向！那浑黑的规则屏障忽然再次荡漾，一道略显急促、带着灼热气息的身影硬生生挤了进来！

来人是一位身穿赤红色长老袍服、面膛微红、须发皆张的老者，气息磅礴而暴躁，竟也是一位大乘期修士！他手中高举着一枚样式不同的赤红令符，厉声道：“且慢！总会急令！‘鉴锋’、‘录尘’，即刻前往‘天机殿’议事！此地由老夫暂代监管！”

是学者会内部另一位实权长老，“烈阳殿”殿主——石炎！

金石叟眉头瞬间拧紧，上前一步，沉声道：“石长老，此地正在进行重要观察，流程未毕。总会急令何不先传讯于我？何况，暂代监管者需经……”

“金长老！”石炎毫不客气地打断，将赤红令符向前一送，其上散发出的总会最高级急令波动做不得假，“事态紧急，涉及外围星域突发‘规则潮汐异常’，总会召集所有精通规则稳定与探查的长老即刻议事！令符在此，程序合规！此间观察已近半程，由老夫暂看片刻，有何不可？难道金长老怀疑老夫会损坏金匮不成？”

他语速极快，气势咄咄逼人，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隔离舱前的“甲三”，以及舱中的青铜方匣，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混合着焦虑与某种急切的光芒。

场中气氛陡然紧绷。鉴锋与录尘先生对视一眼，看向金石叟。金石叟面色沉凝，快速验过那赤红令符，确认真实无误。他深深看了一眼石炎，又瞥了一眼似乎被这突发状况惊得有些无措的“甲三”，沉默了两息，终是缓缓道：“既是总会急令……石长老，此地规矩你当知晓。吕道友，观察继续，但务必谨守规程。鉴锋、录尘，我们走。”

说罢，他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鉴锋和录尘先生匆匆离去，身影没入规则屏障之后。石室中，只剩下“甲三”，以及那位气息灼烈、目光如炬的新监管者——石炎。

石炎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在“甲三”身上，又牢牢锁住隔离舱中的方匣，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吕道友是吧？莫要紧张，继续你的观察。老夫只是在此坐镇，不会打扰你。” 他说着，却在金石叟原本的位置站定，一股更加炽热、更具压迫性的神识力场弥漫开来，虽未直接冲击“甲三”和隔离舱，却让整个石室的规则环境都变得燥动不安了几分。

意外！绝对的意外！《弈天筹》在万青之源那头瞬间将威胁等级上调。石炎的突然闯入，其理由（规则潮汐异常）看似合理，但其态度、眼神，尤其是对“青铜方匣”那难以掩饰的关注，都透着不寻常。

鹿笙心思电转。“甲三”则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和“压力倍增”，对着石炎恭敬行了一礼，声音略带干涩：“是……晚辈遵命。” 它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隔离舱，但内心已高度警戒。

剩下的观察时间，在石炎那如有实质的注视下，变得格外难熬。“甲三”努力维持着之前的观察节奏，但能感觉到，石炎的神识如同探照灯一般，不仅笼罩着自己，更反复扫描着隔离舱，尤其是那几处“迟滞”节点区域，其扫描方式，带着一种明显的“查验”和“评估”意味，与金石叟三人纯粹的“监控守护”截然不同。

难道……这石炎，或者他背后的势力，与“青铜方匣”上的“异源规则”有关？或者，他们急切地想知道，在“混沌星云遗灵”的观察下，那些“异源规则”的残留是否会被发现？状态如何？

就在“甲三”按计划完成对方匣另一侧纹路的观察，时间即将耗尽时，在古器碗“被动优化场”的微弱加持下，它（以及远在万青之源的鹿笙）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更深层的细节！

在那“迟滞”节点“灰膜”与方匣原生纹路激烈“排异”对抗的最核心处，规则扭曲的焦点，似乎……并非完全空无！那里，沉淀着一丝极其微渺、却沉重无比、性质难以界定的“东西”！它非光非暗，非实非虚，仿佛是一切规则冲突、湮灭、扭曲后留下的、最原始的“残渣”或“沉淀”。这“沉淀”极其隐蔽，若非有“被动优化场”那近乎变态的微观洞察力，根本无从察觉。

而且，这“沉淀”给鹿笙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仿佛蕴含着莫大的危险，又像是……一把钥匙，或者一个标记。

“甲三”来不及细究，一炷香时间到。它立刻后退两步，垂下目光，表示观察结束。

石炎的目光从方匣上收回，灼灼地盯着“甲三”，语气听不出喜怒：“时间到了。吕道友，可有所得？”

“甲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带着观察后的疲惫与思索，谨慎回答：“回石长老，晚辈确有些模糊感知，尤其是那几处‘不畅’节点，异质规则残留的‘冰冷刻板’之感尤为明显。具体……还需回去细细梳理感悟。”

石炎盯着它看了几秒，忽地哈哈一笑，那股迫人的压力稍减：“很好！道友天赋异禀，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观察至此，道友可先行回去休息，整理所得。后续如何，总会自有安排。” 他挥了挥手，示意“甲三”可以离开。

“甲三”如蒙大赦，恭敬行礼后，在石炎的注视下，转身走向出口。那浑黑的规则屏障再次荡漾，将它送出了这间气氛骤变的观察室。

走在空旷压抑的甬道中，“甲三”的步伐平稳，但核心处理器和万青之源的鹿笙，心潮却难以平静。

意外的换人监管，石炎诡异的关注，还有那在“迟滞”节点深处发现的、神秘的“规则沉淀”……

事情，似乎正朝着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方向滑去。而“青铜方匣”的秘密，恐怕比预想的还要深邃，也吸引了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鹿笙知道，真正的博弈，或许从现在才算正式开始。而她刚刚发现的“规则沉淀”，可能是一张意想不到的牌，也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