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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美梦 第76章 声咽处泪痕新 诗魂断时月影旧

作者:摸锦姬植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0-28 07:39:18

今夜的月亮,圆得教人心慌。像一枚悬在天鹅绒幕布上的水晶盘,冷冷地照着这人间最繁华也最寂寞的宴席。贾母被众人簇拥着,高坐在凸碧堂的正位上,身下是铺了厚厚猩猩毡的胡床,手中捧着缠丝白玛瑙的暖炉,可那寒意,却丝丝缕缕地从心底里透上来,任多少暖炉也烘不热了。

她环视着周遭,那一张张强颜欢笑的脸,在明晃晃的烛火下,竟显得有些浮泛,有些不真切。尤氏垂手侍立在旁,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倦意,像一株被秋霜打蔫了的海棠。贾母心头一软,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刚嫁入宁国府、眉眼还带着新妇羞涩的小媳妇。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尤氏的手背,那手竟是冰凉的。

“好孩子,”贾母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慈祥,也格外苍老,“难为你在这里陪着我这老婆子。夜也深了,风也冷了,你且回去罢。珍哥儿虽说……唉,终究是你的倚靠。这大节下的,夫妻团圆才是正理。”

尤氏的眼圈儿微微一红,忙低下头去,声音轻得像一缕烟:“老祖宗说哪里话,能在您跟前伺候,是孙媳的福分。我……我心里是极愿意的。”她嘴上这般说,那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挪动了一下。

贾母是何等样人,怎会看不出她这欲言又止、欲去还留的情状?心里便又添了一分酸楚。这偌大的家族,表面上是花团锦簇,内里却早成了空架子,连媳妇们的一点真心欢笑,也需得她这老祖宗来勉强维持了。她挥了挥手,语气里带了些不容置喙的怜惜:“去吧,去吧,我知你的心。再不走,倒显得我这老婆子不近人情了。”

尤氏这才千恩万谢地去了,那背影,在溶溶的月色里,竟有几分仓皇的意味。

人越发少了,那热闹便像退潮般,哗啦啦地散去,只留下一片清冷的沙滩。风从山谷里吹过来,带着桂花的残香,和一种说不出的萧瑟。贾母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像被人掏走了一块什么。她强打起精神,对身旁侍立的鸳鸯道:“这忒静了些,反叫人心里头发空。去,叫那吹笛子的女孩子来,拣那清越婉转的曲子,远远地吹来我听。”

乐工们奉命来了,就在那桂花树下,寻了块山石坐下。笛声便幽幽地响了起来,初时还清亮,像一道银色的泉,流淌在月色里。可不知怎的,那调子越吹越悲,呜呜咽咽的,仿佛有无穷的幽怨,要借着这月色,向那无垠的夜空倾诉。

贾母静静地听着,那笛声,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她的心坎上。她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这赫赫扬扬已将百载的贾府,想起了那些逝去的青春、凋零的红颜、还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分明能感觉到的、日渐逼近的衰颓之气。一滴泪,毫无预兆地,就从她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下来,凉凉的,一直凉到心里去。

“完了,”她想,“这光景,竟像是那戏文里唱的,‘盛宴必散’了。从前何等热闹,何等风光,如今竟连这中秋夜宴,也撑不起一点真心的喜气了。”这念头像一根针,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众人见贾母垂泪,顿时慌了手脚。王夫人忙上前劝道:“老太太是听这笛声,听得入神了。想是那曲子太悲,勾起了心事。”探春也忙递上帕子,强笑道:“老祖宗快别伤心,您这一落泪,我们这心,也跟着碎了。”

贾母接过帕子,拭了泪,勉强笑道:“我何曾伤心?是那风,吹得我眼睛不舒服。”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扬起的欢欣,“这笛声好,清雅。来,让她们再吹一曲热闹些的,咱们也学那年轻人,‘接着奏乐,接着舞’!”

然而,那强装的欢颜,如何能骗得过明眼人?这凸碧堂上的中秋,终究是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阴翳。

就在贾母对月伤怀之际,那潇湘馆里的林黛玉,却也正独立在沁芳闸边,对着一池秋水,一弯冷月,默默出神。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绣竹子的夹纱袄子,系着一条墨绿绫子的百褶裙,风吹起她的衣带,飘飘然的,仿佛随时都要凌风而去。那月光的清辉,洒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更添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她心里头,正翻涌着无数伤春悲秋的句子,想着这花开易见落难寻的无奈,想着自己这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身世,那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下来。

正自垂泪,忽听得身后一声清脆的呼唤:“林姐姐!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又跟月亮诉什么委屈呢?”

黛玉忙拭了泪,回头一看,只见史湘云穿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带着几分酒意,更显得英气勃发。

“我当是谁,”黛玉微微嗔道,“原来是你这个疯丫头。不在上头挺尸去,跑来撞尸哪?”

湘云走上前,一把拉住黛玉的手,笑道:“我可受不了那上面的拘束!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好没意思。你看那凸碧堂,人多得乌压压的,哪有这里水边清雅?横竖她们做她们的‘大江东去’,咱们且来一番‘晓风残月’!走,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叫凹晶馆,那地方临水倚山,最是赏月吟诗的好所在,咱们去那里联诗,岂不风雅?”

黛玉本自心绪不佳,被她这一番怂恿,倒也勾起了诗兴,便点头道:“也罢,就陪你疯一回。”

两人携了手,沿着那卵石铺就的小径,迤逦往凹晶馆来。一路上,但见竹影参差,苔痕浓淡,那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洒下斑斑点点的银辉。夜雾渐渐起来了,像一层极薄极软的纱,笼在水面上,罩在山石间,恍恍惚惚的,如同梦境。

湘云指着那馆上悬着的匾额,笑道:“林姐姐,你瞧这‘凹晶’二字,用得何等新奇别致!我只觉念在口里,便有一股清寒之气。”

黛玉点头,若有所思地应道:“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那年盖这园子,试才题额,天下所有的亭台楼阁,大约无出其右,竟是‘凸碧’、‘凹晶’四个字最妙。‘凸’者,如山之挺拔;‘凹’者,如水之幽深。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设此处。有爱那山高月小的,便往凸碧堂去;有爱那皓月清波的,便来这凹晶馆。这竟是处处留心,皆学问了。”

湘云听得拍手赞叹:“好!真真是好!亏你想得透彻。比那些‘轩’啊‘馆’的,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她二人一个是锦心绣口,一个是才思敏捷,一路谈论,更觉趣味相投。

到了凹晶馆前,只见几间竹屋临水而建,四面皆是游廊曲桥,栏杆下便是清澈见底的溪水。此时天上月,水中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水晶宫中。微风过处,粼粼然池面铺翠,真令人神清气净。

二人便在临水的卷篷底下坐了,命丫鬟婆子将预备下的吃食摆上,不过是些月饼、鲜果、精致茶点之类。湘云性急,便道:“咱们也别辜负了这好月色,这就开始罢。不如就以‘三五中秋夕’起句,如何?”

黛玉含笑点头,便启朱唇,发皓齿,吟道:“三五中秋夕,”

湘云不假思索,接口道:“清游拟上元。”

黛玉赞了一声好,又接:“撒天箕斗灿,”

湘云仰头看了看繁星密布的夜空,应道:“匝地管弦繁。”

你一句,我一句,真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诗句便如珍珠一般,从她们口中滚滚而出。从“几处狂飞盏”到“谁家不启轩”,从“轻寒风剪剪”到“良夜景暄暄”,直斗得难分难解。诗句或写景,或抒情,或引经据典,或即兴发挥,仿佛把满腹的才华,都倾泻在这清冷的中秋夜了。

正联到“争饼嘲黄发,分瓜笑绿媛”一句,湘云才思敏捷,又接了下去。黛玉见她如此,也不甘示弱,便道:“犯斗邀牛女,”湘云望望天河,对:“乘槎访帝孙。”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酣畅淋漓。黛玉又接:“晦朔魄空存,”湘云道:“壶漏声将涸。”

对到这里,二人的诗句,已渐渐从先前赏月游宴的欢愉,转向了一种更深沉的、对时光流逝、人生无常的感慨。那调子,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悲音。

正在这时,史湘云却忽然觉得小腹有些胀痛,想是方才茶喝得多了。她四下一望,只见栏外不远处,黑黝黝一个影子晃动在水里。她只道是黛玉命丫头藏在暗处吓她,便笑着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扑喇喇”一声,那黑影竟惊飞起来,原来是一只白鹤,嘎然一声,直往藕香榭后飞去。

湘云猛然被这一惊,那尿意倒被吓退了三分,而那诗思,却如泉涌般喷薄而出。她望着那白鹤飞去的方向,水中月影被搅碎,又慢慢聚拢,那鹤的身影从塘上掠过,带着一种孤高的、清寒的美。她福至心灵,脱口吟道:

“寒塘渡鹤影。”

这一句出来,黛玉听了,猛然叫好,又是跺脚,又是赞叹:“了不得,了不得!这‘寒塘渡鹤影’,真是何等自然,何等有神!‘寒’字点景,‘塘’字定地,‘渡’字现其动态,‘鹤’字高雅,‘影’字空灵。五个字,竟是一幅绝妙的图画!我竟要搁笔了,对不出下句来!”

她看着湘云,又是敬佩,又是焦灼。再抬头看那天上的月,那月已至中天,光华如水,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一块巨大的、没有生命的玉石。再看看自己,这孤零零的身子在这样清的夜、这样冷的月光下,一种宿命的悲凉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眼泪,想起那飘零的身世,想起那看不见未来的姻缘,想起这“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宿……那“葬花”的痴念,此刻与这冰冷的月光交融在一起,化作了她生命中最凄美、也最绝望的绝唱。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吟出了下联:

“冷月葬花魂。”

这五个字,像五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夜的寂静。史湘云拍手称奇,连声叫绝:“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可是叫完之后,她看着黛玉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哀,心里忽然猛地一沉,觉得这句子虽然绝妙,却实在太过悲切,太过不祥了。她忙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清奇谲之语。”

黛玉默然不语,只望着那池中微微荡漾的月影,仿佛自己的魂魄,也已被那冰冷的月光埋葬了。

就在这万籁俱寂,二人被诗句的悲意笼罩之时,忽听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了。”

二人不防,吓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只见她仍穿着那件玄色的道袍,头上戴着妙常髻,项上挂着那一串念珠,手中执着一柄拂尘,在月光下,真像个飘然出世的仙姑。

妙玉走上前,看了看石桌上她们方才录下的诗稿,叹道:“方才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得好笛,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顺脚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清雅异常,故此听住了。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

黛玉和湘云素日深知妙玉的脾气,见她出来,都不甚诧异,只笑道:“你倒是个不请自来的考官。”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检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随我到栊翠庵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

二人知她天性孤僻,不好违拗,且也正想去她那里品茶,便起身随她,往栊翠庵来。庵中静悄悄的,只有佛前一盏海灯,吐着幽幽的光。妙玉唤道婆烹了茶,自己便在灯下,铺开素笺,蘸饱了墨,将那“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之后的诗句,一挥而就,续成了整整一篇。

黛玉和湘云接过来看时,只见妙玉笔走龙蛇,续道:“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那诗句,果然将方才那过于悲戚的调子,引向了一种更为玄远、更为幽僻的境界,仿佛在凄楚之上,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命运的阴影。最后以“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作结,看似归于平静,然而那“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的尾声里,却分明透着一种无尽的、欲说还休的苍凉。

黛玉湘云看毕,皆称赞不已,说:“可见咱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

妙玉见天色将明,便送她二人出了庵门。黛玉和湘云各自回去安置,那心头的千般滋味,万种愁绪,却如何能轻易平息?

黛玉回到潇湘馆,紫鹃早已等得心焦,忙服侍她睡下。她躺在帐中,望着窗外渐渐淡去的月光,耳边仿佛还回响着自己那句“冷月葬花魂”。这诗句,像一句谶语,牢牢地钉在了她的命运里。她知道,今夜这凹晶馆的联诗,连同那凸碧堂上呜咽的笛声,都将如同一个苍凉的手势,永远地定格在这繁华将尽的中秋夜里了。而她那颗敏感多愁的诗心,早已在“冷月葬花”的吟哦中,预支了全部的、冰凉的结局。

月光,依旧是那轮月光,只是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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