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美梦 第73章 痴儿惊梦夜未央 香囊一误起波澜

夜色，像一匹深蓝色的厚重丝绒，缓缓覆盖了荣国府的亭台楼阁。怡红院里，几盏琉璃灯晕开暖暖的光，贾宝玉方卸了外袍，正待浸入那温柔梦乡，洗去一日的尘嚣。忽而，帘栊微动，他的首席大丫鬟麝月悄步而入，玉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

她俯身在他耳边，气息微促：“二爷，方才……赵姨娘房里的‘喜鹊’姑娘来了。”

宝玉心头猛地一沉，仿佛一块冷冰坠入心湖。那只“喜鹊”，从不报喜。他那一位终日算计、心思宛转的庶母赵姨娘麾下之人，夤夜前来，能有何等佳音？

果然，名唤小鹊的丫头，神色仓皇如惊弓之鸟，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字字如锤：“宝二爷，不好了！我方才恍惚听见我们姨奶奶在老爷跟前，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话，句句都关涉着您！老爷的脸色……瞧着不大好。您明日若去见老爷，千万仔细！只怕……只怕要考较您的功课呢！”

语毕，她如一阵轻烟，倏忽便消失在门外夜色之中，只留下满室的紧张与不安。

宝玉怔在原地，只觉得“轰”的一声，魂灵儿都飞出了天外！四肢五内，霎时间一齐僵直起来，变得不听使唤。那感觉，真真是六月里陡然落了漫天冰雪，将他从头到脚冻了个透心凉！他眼前仿佛已浮现出父亲贾政那张严肃得如同秋霜的面孔，耳畔似乎已响起了那如同金钟罩顶、紧箍咒般的严厉诘问。

“完了……完了！”他在心中凄惶地呐喊，“《大学》？只记得开篇四字，后面便是一片茫然！《中庸》？光是名目便叫人头晕目眩！《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之后，又是何等光景？”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像一只被困在琉璃瓶中的蝴蝶，美丽，却寻不到出路。他那份关乎学业的“业绩报告”，实在是千疮百孔，不堪入目啊！

董事长贾母最疼爱的孙儿可能面临“考核危机”，这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怡红院顷刻间进入了“一级战备”。所有的丫鬟，上至沉稳可靠的袭人、麝月，下至廊下听唤的小丫头子，无不屏息凝神，陪着她们的二爷一起“挑灯夜战”。

袭人忙着捧来参汤，温言软语地劝慰；麝月在一旁轻轻打着扇，驱散那夏夜的闷热与心头的焦躁；连那些小丫头们也强撑着睡意，坐在门外石阶上，竖着耳朵听里间的动静，生怕她们的“凤凰”明日折翼，连带这满院子的春光，都要失了颜色。

而我们那位性情如火、被戏称为“爆炭”的晴雯，看着宝玉那副失魂落魄、坐立难安的可怜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焦灼。她那两道好看的柳叶眉紧紧地蹙着，忽然间，眸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

恰在此时，外间“咣当”一声脆响，不知是哪个熬不住困的小丫头，迷糊中撞倒了什么物件。晴雯闻声，心念急转，立刻像一只轻捷的燕子般飞掠出去，对着沉沉的夜色，拔高了声音惊呼道：“了不得了！刚才仿佛看见一个黑影从墙头上跳下来了！莫不是进了贼？可把我们吓死了！”

她旋即转身回屋，对着宝玉飞快地递了一个眼色，那眼神里满是决断与机敏：“二爷，快！快装病！就说被那跳墙的贼人惊吓到了，如今心神不宁，气息短促，明日起不来床了！”

宝玉是何等玲珑心肝，立时心领神会。他立刻“哎呦”一声，用手紧紧捂住胸口，脚步虚浮地歪倒在床榻之上，口中哼哼唧唧，气息微弱地呻吟起来：“哎哟……吓杀我了……心慌得厉害……头晕目眩，天地都在转呢……”

这一出“金蝉脱壳”兼“祸水东引”的妙计，就在这深夜里，由这一主一仆，演绎得天衣无缝！

宝玉“受惊骤病”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立刻飞到了最高董事长史太君的耳中。老太太一听，那颗心肝儿肉就像被狠狠揪了一把！她的宝贝孙子，那可是贾府上下的命根子，他的身心健康、安危荣辱，是天字第一等的大事！大观园，这神仙妃子居住的清净女儿之境，治安竟已败坏到如此地步了么？

震怒之下，贾母立刻下令成立“内部专项调查组”，由得力的管家婆子牵头，彻查园中所有安全隐患，尤其是夜间秩序。

这一查，便如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调查组顺藤摸瓜，竟揪出了一个盘踞园中多时、组织严密的“夜间赌坊集团”！为首的“大头家”，竟是迎春小姐的乳母，连同其他几个有头有脸的婆子，每夜聚众豪赌，赌资动辄“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输赢！这简直是利用公司的场地与资源，大搞非法副业，严重败坏企业文化和道德风气！

贾母董事长闻报，勃然大怒！在紧急召开的高层会议上，她颤巍巍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发表了措辞极其严厉的讲话：“你们哪里知道这里的厉害！这赌博一事，乃是万恶之源！输了钱，难免要去饮酒作乐，酒醉之后，何事不敢为？再者，既输了钱，一心只想翻本，哪里还顾得上礼义廉耻？届时，内外勾结，监守自盗，什么丑事、坏事做不出来？此风断不可长！必须从严惩处，以儆效尤！”

最终裁决如下：迎春乳母等三名“首恶分子”，被处以“重责四十大板，革去职司，撵出府去，永不复用，并抄没所有非法所得”的顶格刑罚。一场席卷整个大观园的“反赌博整风运动”，就此雷霆万钧地展开了。

这边厢，整风运动正如火如荼；那边厢，二小姐迎春的“缀锦楼”办事处里，也正上演着一出令人气结的“职场闹剧”。

迎春，这位荣国府集团旗下最是“佛系”、最是“与世无争”的分公司经理。她的处世哲学便是：“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仿佛一尊沉默的玉雕，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她的贴身大丫鬟绣桔，正一脸焦急地向她汇报：“姑娘，大事不好了！您那支太太赏的、赤金点翠的凤头簪（累金凤），竟让您那乳母（便是方才被革职查办的那个赌棍头家）偷偷拿去典当行里抵押了，充作了她的赌本！咱们得快些趁她人还未曾离府，将东西追回来才是啊！”

迎春经理却连头也未抬，纤纤玉指正翻阅着一卷《太上感应篇》，潜心研读那“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的道理。她只慢悠悠、淡然地回道：“罢了，既然没了，也就没了。何必又再生出事端来？”

话音未落，那被革职乳母的儿媳——王住儿媳妇，不仅毫无愧怍之色，反而气势汹汹，直闯进来，上演了一出“恶人先告状”兼“反向勒索”的戏码！她叉着腰，振振有词地说道：“迎春姑娘，您可不能这般行事！您当初在太太屋里，多领了一份头面首饰，这说起来，也算是占用了公中的资源！如今，您若是肯到老太太、太太跟前，替我婆婆求求情，让她留下，咱们这金凤簪子的事，自然好说好商量。如若不然……哼，您多占份例这事儿，可就包不住了！”

天啊！这简直是**裸的敲诈勒索！竟想用经理当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疏失，来掩盖她婆婆贪污盗窃公司贵重财物（累金凤）的弥天大罪！

而我们这位迎春经理听完这番混账逻辑，唯一的反应竟是——继续低下头，钻研她那本《感应篇》。只觉得这些人吵吵嚷嚷，扰了她潜心向道的清修。

恰逢此时，隔壁“秋爽斋”那位精明干练、素有“玫瑰花”之称的三小姐探春经理，偕同总部特助平儿前来探视。闻听此事，探春气得柳眉倒竖，平儿也蹙紧了眉头，皆要为她主持公道。探春凛然道：“这还了得！真是反了天了！岂容她如此放肆！”

诸位且猜，我们的迎春经理是如何回应的？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是一片茫然的、无辜的疲惫，轻声反问道：“问我？我也没有什么法子。她们的是非，原是上头的人弄倒了，自然该由上头的人来扶。我……我总不知道的呀。”

好一个“总不知道”！真真是将“佛系管理”的精髓贯彻到了极致。团队坑害她，她默默忍受；下属反噬她，她步步退让。这位经理的职场生涯，看得旁人真是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一片整顿、纷争与混乱之中，我们本回书那位最为关键、最为重量级的人物，一位看似微不足道，却将撬动整个家族根基的角色，悄然登场了。

她便是贾母董事长房中，一个专做粗使活计的丫头——人皆唤她“傻大姐”。此人生得肥肥胖胖，力气倒大，只是心智“天真烂漫”（说穿了便是有些缺心眼儿），故而只能做些淘厕、洒扫的笨重活计。

这一日，她正在大观园的山石花丛之间，执行一项“非核心业务”——掏捉蟋蟀。她两只泥手胡乱扒拉着，忽地，在草丛深处，摸到一个五彩斑斓、触手滑腻的物件。拾起来一看，却是一个极其精巧华丽的“绣春囊”！乃是以最上等的绫缎制成，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那不堪入目的图案——两个赤条条相抱的娃娃！

傻大姐何曾见过此等物事？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只觉得新奇有趣，咧开大嘴笑道：“嘿嘿，这是什么好玩意儿？两个妖精光着身子在打架么？真是有趣得紧！我拿去献给老太太瞧，她老人家整日里看那些花啊鸟的，定然没见过这个新鲜样儿，必定欢喜！”

于是，她便将这枚足以引爆整个荣国府、将大观园搅得天翻地覆的“战略核武器”——绣春囊，紧紧地攥在手心，乐颠颠、喜滋滋，一路蹦蹦跳跳，朝着贾母所居的上房飞奔而去……

她哪里知道，她这无心的一拾，便如同那无知无觉的蝴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而这翅膀底下，即将在下一回，掀起一场席卷所有洁净女儿、摧毁无数青春梦想的毁灭性风暴——那便是，“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真真是：

痴儿惊梦月朦胧，金凤蒙尘泣晚风。

一囊误拾乾坤乱，从此朱楼绮梦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