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美梦 第61章 一桩失窃案里的情深意重

这日的风，吹得格外凄楚。平儿独自走在抄手游廊下，看着满园芍药泣血般红着，心头竟无端泛起一阵酸涩。她是凤姐病中托付的人儿啊！这大观园里千百双眼睛都瞧着她，这千斤重担都压在她单薄的肩头上。

“平儿姑娘！平儿姑娘！“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唤，像是要把这初夏的宁静都撕碎了。林之孝家的提着裙裾跑来，发髻都有些散了，“可了不得了！夫人小厨房里丢了的那些金贵物事，原是有下落的！“

平儿被她攥住了手，只觉得那手心透着的凉意直往心里钻。她温声道：“慢慢说，天塌不下来。“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起来。

却说那柳嫂子被带进议事厅时，眼泪早已浸透了前襟。她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苍天可鉴！我若有半句虚言，就教我天打雷劈！那玫瑰露何等金贵，我连碰都不敢碰，如何就赖到我头上？“

五儿被两个婆子押着进来，小脸煞白得像张纸。她看见母亲便扑过去，母女俩哭作一团：“娘！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不如死了干净！“

平儿站在屏风后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见那五儿弱柳扶风的身子抖得如秋风中的叶子，心里一阵绞痛：“这样娇弱的女儿家，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恰此时，宝玉一阵风似的闯进来。他今日穿着月白缎子长衫，更衬得面如冠玉。可那俊俏的脸上却凝着罕见的坚决。

“平儿姐姐！“他握住平儿的手，急声道，“好姐姐，你信我一句。这事原是我淘气，看着那玫瑰露红得可爱，茯苓霜又稀罕，就悄悄拿了去。横竖都是我的不是，你快放了她们罢！“

平儿抬眼望进宝玉清澈的眸子里，那里面盛着太多的善良与不忍。她的心忽然软得化作春水，又痛得如同刀绞：“我的傻爷！你何苦来？这样天大的事也要往自己身上揽？“她心里明镜似的：宝玉这是要替人顶罪啊！

夜深人静时，平儿独自在灯下落泪。烛火跳跃着，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她如何不知真相？彩云那丫头近日躲躲闪闪的模样，环三爷屋里忽然多出来的瓶瓶罐罐，赵姨娘那掩不住的得意神色...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我该怎么办？“她对着摇曳的烛火喃喃自语，“若依着凤姐的意思严查，必定要牵出赵姨娘母子，探春姑娘的脸面往哪里搁？若依着宝玉的意思糊涂了事，又对不起夫人的信任...“

泪珠儿扑簌簌落下来，打湿了案上的花笺。她想起探春平日里待她的好，想起这个才上任的姑娘多么要强，若是知道亲生母亲做出这样的事，该多么伤心欲绝！

次日清晨，平儿约了彩云在芍药圃相见。晨露未曦，那丫头低着头走来，手指绞着衣带，整个人都在发抖。

“好妹妹，“平儿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你且告诉我实话，这里没有旁人。若是有什么难处，我还能替你周全几分。若是等别人查出来...“

话未说完，彩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好姐姐！我原是不敢的！都是赵姨娘逼着我...说环三爷身子弱，合该用这些金贵东西补一补...我若不肯，她就要把我配给庄头上的黑脸汉子...“

平儿的心揪作一团，连忙扶起她来。两个人在花丛里相拥而泣，眼泪沾湿了彼此的衣襟。

最终平儿还是依了宝玉的请求。她对着来回事的林之孝家的说道：“原是一场误会。宝二爷顽皮，拿了东西去玩，如今已经知错了。你们也不必再查，只管把柳家母女放了，好生安抚才是。“

说着这话时，她的心在滴血。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说了违心的话，做了违背规矩的事。可是为了探春的脸面，为了宝玉的善意，为了大观园里的太平，她只能如此啊！

她独自一人站在沁芳桥上，望着流水载着落花远去，眼泪止不住地流：“老天爷！为何要让我一个女儿家承受这些？我多想痛快地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事情果然如平儿所料，柳家母女千恩万谢地去了；宝玉更是欢天喜地，直说平儿是观音菩萨转世；连凤姐听了回禀，也只淡淡说了句“处理得妥当“。

只有平儿自己知道，这个决定在她心上刻下了多深的伤痕。夜深人静时，她常常从梦中惊醒，仿佛又看见彩云跪在她面前哭泣，又看见宝玉恳求的眼神，又看见探春浑然不知的笑脸...

这日她独自在园中散步，恰遇探春拿着账本走来。少女笑靥如花地拉住她：“好姐姐，多谢你近日辛苦。我新得了好茶，明日请你来品鉴可好？“

平儿望着她明媚的笑容，眼泪险些又要落下。她连忙仰起头，假装看那满树桃花，轻声道：“好妹妹，只要你欢喜，姐姐做什么都值得。“

风吹过，落英缤纷。平儿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轻轻握在掌心。这大观园里的太平，原是要用多少人的隐忍和泪水换来啊！而她，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