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停了。
那一声如同大陆板块断裂般的巨响之后,世界陷入了绝对的、令人耳鸣的寂静。
战场前沿,那一百米的死亡地带,再没有任何一个站立的活物。
硝烟在没有风的空气中缓缓弥散,将清晨的阳光搅成一片肮脏的浑浊。
联军士兵,像被集体施了石化术,凝固在原地。
他们呆呆地望着前方。
望着那片空空如也的土地。
不久前,那里还有着他们最后的希望——那道由圣光组成的、不可一世的洪流。
现在,什么都没了。
全都被抹掉了。
就像用一块湿布,轻易擦掉了画在石板上的图画。
没有悲壮的战死,没有英雄的对决,甚至没有像样的挣扎。
就是那么一瞬间,那些沐浴着神恩,被认为是神明行走于世间之化身的圣殿骑士,消失了。
一个身经百战的联军老兵,手中的长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看了一辈子战争,见过的死状千奇百怪,但他从未见过这种“消失”。
那不是死亡,那是“清除”。
他身旁,一个出身名门的年轻骑士,双腿一软,跪倒在泥地里。他从小听着圣殿骑士的传奇长大,那些故事是他信仰与荣耀的全部。可今天,他亲眼看到传奇被当成一群牲口般宰杀。
他信仰的世界,碎了。
人群中,一名随军神官张大了嘴,浑浊的眼珠瞪得快要裂开。他无法理解,为何主会允许祂的利刃,被异端的戏法如此轻易地折断。难道,神抛弃了他们?还是说……对面的,才是真正的神?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炸开。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陡然撕裂了这片死寂。
那是一个侥幸从炮火边缘活下来的士兵,他彻底疯了,指着远方那三道寂静的壕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魔鬼!那是魔鬼的咆哮!”
这一声尖叫,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像病毒一样,瞬间感染了整个军阵。
“魔鬼……”
“是魔鬼的武器……”
“快跑!快跑啊!”
最前排的士兵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盾牌,扭头就跑。
他的动作,引发了雪崩般的连锁反应。
第二个,第三个,成百上千的士兵,像是听到了某个统一的命令,抛弃了他们沉重的武器和铠甲,抛弃了所有关于军人荣誉的教条,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本能——逃!
那股被督战队用刀剑强行顶在前方的浪潮,在这一刻,调转了方向,以前进时双倍的速度,向着后方自己的阵营,狠狠地拍了回来。
“稳住!稳住阵型!”
“后退者斩!”
后方的将领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维持秩序。
督战队那上千名精锐骑士与战斗牧师,也确实举起了屠刀。他们冷酷地斩杀了第一批冲回来的溃兵,试图用鲜血与纪律,堵住这个决口。
对未知的恐惧,已经彻底压倒了对军法的畏惧。
与那能将神明都“清除”掉的恐怖武器相比,身后同僚的长剑,显得那么可笑,甚至有些亲切。
溃败的洪流撞上了督战队组成的堤坝。
没有片刻的迟滞。
堤坝被瞬间冲垮。
几名试图阻拦的骑士,连人带马被数以百计的溃兵淹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无数只脚的踩踏下,变成了一滩与阵亡者无异的肉泥。
战斗牧师的战锤刚刚砸碎一个逃兵的头颅,下一秒,他就被七八个疯了一样的士兵扑倒在地,被他们用牙齿、用指甲、用头盔,活活砸死。
秩序,彻底瓦解。
兵败如山倒。
整个联军阵线,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总崩溃。
数万人的军队彻底失控,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却发现根本无路可逃。巨大而拥挤的军阵成了最致命的牢笼,人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那场面,比之前共和**造成的杀戮,还要惨烈十倍。
高台之上,金辉公爵奥古斯都瘫坐在那张华贵的椅子上,眼神空洞。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再无半分血色。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那片由自己人制造的人间地狱,望着那股正向四面八方扩散、彻底失控的溃败洪流,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终于吹了起来,将那浓郁的血腥与硝烟,送到了共和国的阵地前。在那座半永久性的指挥地堡顶部,卡登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高倍率望远镜。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万年冻土般的平静。
“将军,敌人总崩溃了!是否展开追击?”一名参谋兴奋地请示。
卡登摇了摇头,目光越过那片混乱的修罗场,投向了更远方。
“不必了。”
他的声音如同这北境的寒风一样,不带丝毫感情。
“命令,各部队稳固防线,救治伤员,清点弹药,打扫战场。”
“暂不追击。”
这场战争的第一阶段,以一种任何吟游诗人都无法想象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共和国的完胜,联军的惨败。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旧世界的秩序在今日被彻底击碎,但一个被打痛、打醒的敌人,只会变得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