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里的气氛很沉重。
沉重,压抑,让人窒息。
里昂宣布只剩三十天口粮的消息,像一把无形的钳子,死死卡住每个人的喉咙。
砰!
一声巨响炸开死寂。
卡登一拳砸在石桌上,桌上的木板账本都震的跳了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脖子上青筋暴起。
“拼了!”
卡登粗着嗓子咆哮,声音在小屋里回荡,“我明天就带所有能动的男人进山,把那片林子从南到北给老子翻一遍!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吃的!”
红着眼,嘶吼着。
“全镇那么多人,还能让尿憋死?三十天?老子不认这个鸟命!”
这股子狠劲在里昂平静的注视下,显得有些滑稽。
“认命?卡登,我们早就该认命了。”
里昂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心,“你告诉我,怎么翻?用拳头去翻,还是用护卫队那几根削尖的木棍去翻?我再说一次,山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指向外面灰蒙蒙的天。
“在你带着人去送死前,先用脑子算算账。派一队最壮的男人,消耗掉他们宝贵的体力进山五天。就算神明开眼让你撞大运,打到一头瘦鹿,带回来能有多少肉?够全镇吃几顿?一顿?还是半顿?”
里昂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卡登。
“我们现在输不起。任何一次愚蠢的冲动,都会让我们死得更快。”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卡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的坐回石凳,两条胳膊无力的垂下。
他知道,里昂说的每个字都是对的。
在真正的绝境面前,勇猛一文不值。
艾拉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闭着眼睛,双手死死交握,指甲深深陷进手背的肉里,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她闭上眼,拼命向那个虚空中的存在祈求。
伟大的指引者,您听到了吗?
我们战胜了瘟疫,却要死在饥饿里。
这是您想看到的结局?
您的羔羊在哀嚎。
求您,再看我们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等来的,只有心跳失控的擂鼓声和尖锐的耳鸣。
神,沉默了。
…… 神域里。
唐宇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快要烧了。
石屋里的对话,艾拉心里那份快要熄灭的祈祷,像无数条信息疯狂冲击着他。
烦躁。
比通宵改完代码,客户凌晨三点又提个新需求还要烦躁。
“开什么国际玩笑!”
意识在虚空中咆哮,“我这神明体验卡刚续上费,就给我开地狱难度的副本?死亡倒计时三十天?哪个不做人的游戏策划想出来的阴间活!”
里昂的分析他听的一清二楚。
这个凡人代理冷静的可怕,把问题说的很清楚。
正因为说的太清楚了,才让人绝望。
卡登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
艾拉的祈祷更是要命,直接把业绩压力甩到了他这个后台客服脸上。
“喂喂喂,我不是阿拉丁神灯啊!”
唐宇感觉自己快炸了,“我现在就是个信号增强版的破路由器,除了能发发消息,p用没有。指望我隔空变出粮食?梦里什么都有。”
吐槽归吐槽,问题必须解决。
这是他上岗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死局。
瘟疫,考验的是信息和知识。
而饥荒,考验的是无中生有的本事。
这次搞不定,黑岩镇团灭,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信仰锚点直接404。
自己这个实习神,八成也得滚回那个永恒噪音监牢,继续听人祈祷家里灶台堵了怎么通。
不行,绝对不行!
打死不回去!
冷静,冷静。
唐宇强迫思维冷却,开始盘点自己那点可怜的底牌——一个二十一世纪社畜脑子里塞满的垃圾知识和专业技能。
现在需要的不是粮食。
三十天,种什么都来不及,种子刚发芽人就饿死了。
需要的是一个硬通货。
一个可以颠覆这个时代的拳头产品。
产品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一,原材料得到处都是,黑岩镇这种穷地方就能找到。
二,生产流程简单,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能轻松搞定。
三,产品效果要特别好,能让外面的贵族和军阀们哭着喊着花大价钱来买。
炼钢?技术要求太高。
烧玻璃?找不到纯净的石英砂。
造火药?那是玩火,时候没到,容易把自己先送走。
医学、化学、物理、材料学......
无数知识点在他意识里飞速闪过。
忽然,一个名词像闪电一样跳了出来。
青霉素!
意识猛地一振。
对,就是它!
这可是抗生素的祖师爷!
在这个连基础消毒都没有,随便一道伤口感染就等于宣判死刑的时代,这玩意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命!
对那些怕死的贵族、打仗的士兵,对任何不想因为一点小伤就截肢等死的人来说,这就是真正的神药!
无价之宝!
而且,关键是,它最原始的制作方式……
简直就是为神棍这个职业准备的!
发霉的面包!
还有比这更离谱,更神秘,更能展现神迹的东西吗?
原材料:面包,潮湿环境。
满地都是。
工艺:培养霉菌,提取菌液。
简单到发指。
虽然原始提纯的土法制品效果很差,杂质多,副作用大。
但在这个时代,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有效成分,也比所有的草药偏方都强!
就它了!
唐宇的思维飞速运转。
确定了目标,下一步就是发布更新说明。
这个指令,不能给里昂。
那个精明的家伙八成会把自己当成疯子。
更不能给卡登。
那个傻大个多半会以为是神赐的宝贝,当场表演一个生吞霉菌。
唯一的人选,只有艾拉。
只有这位最虔信的老妇人,才有可能在世界观崩塌的时候,依然选择相信。
这也将是对她信仰的一次考验。
唐宇凝聚起仅有的一点神力,对准了石屋里那个快要被绝望压垮的老妇人,将一道复杂又怪异,甚至可以说是在亵渎神灵的信息,用尽全力传了过去!
石屋里。
艾拉的祈祷已经成了无意识的呢喃,她感觉自己正在下沉,即将被冰冷的黑暗吞没。
就在这时——
“滋啦!”
那个熟悉又混沌的声音,再次劈开了她脑中的黑暗!
艾拉浑身剧震,猛的睁开双眼。
来了!
指引者大人回应了!
她激动得眼泪差点涌出。
可还没来得及感谢,那道信息解开的内容,就让她脸上的激动一点点僵住,然后消失了。
那不是话语,而是一连串画面,清晰、诡异,甚至让人想吐。
一块黑麦面包,被放在阴暗潮湿的角落。
一块湿布盖在上面。
画面里的时间飞速流逝。
珍贵的面包上,开始长出灰白色的菌丝,然后,逐渐变成一片片青绿色的霉斑,毛茸茸的。
那画面无比清晰,那股腐烂的霉味仿佛就在鼻尖。
接着,画面一转。
一只手,将那些恶心的青绿色霉菌刮下,放进石臼中捣烂。
然后混入清水,用破布过滤,得到一种浑浊的淡黄色液体。
最后的画面,停在一个大腿流着黄脓、散发恶臭的士兵身上。
有人正将那种浑浊的黄色液体,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画面停了。
艾拉僵在原地,如同被石化。
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惨白如纸。
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被这盆发霉的脏水迎头浇灭,只剩下呛人的黑烟。
她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身体发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荒谬感。
霉菌。
那是腐烂、污秽、疾病的象征。
在饥荒年代,任何长了霉的食物都会被立刻扔掉,因为人们知道,吃了会生更可怕的病。
那是死神的信使。
可现在,至高无上、圣洁伟大的指引者,祂的神谕,竟然是让她去主动制造这种脏东西?
还要用它……来当做神药?
这……这怎么可能?!
艾拉一生建立起来的,关于神圣与洁净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被砸的粉碎。
一个亵渎般的可怕念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回应自己的……真的是指引者大人吗?
会不会……是某个躲在暗处的坏东西,在模仿指引者的声音,欺骗自己,想把整个黑岩镇拖入地狱?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里昂和卡登察觉到了艾拉的异常。
“艾拉夫人?你怎么了?”里昂皱眉,“脸色很难看。”
卡登也紧张起来:“是不是指引者大人……降下神谕了?”
艾拉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告诉他们?
说神让我们去玩发霉的面包?
里昂会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卡登可能会当场拔出斧子,认为自己被脏东西附身了。
她的心底,理智与信仰展开了一场厮杀。
腐烂。污秽。荒唐。不合常理。
这是理智在尖叫。
但另一个声音也在顽固的提醒她。
指引者,从未错过。
是祂,在瘟疫中指引隔离,烧开水,用难以理解的方法挡住了死亡。
是祂,在祭典上降下圣火,证明了力量。
凡人的智慧,又怎么能想明白神的意图?
或许,凡人眼中的污秽,在神明眼中,恰恰藏着新生的力量?
“遵循,指引,践行,方可见生机。”
那句最初的神谕,再次在她脑中回响。
三十天。
这个数字,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刀。
他们没有别的路。
打猎是送死,坐着是等死。
而这个荒唐的神谕,是唯一的路。
艾拉缓缓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她的眼神在短短几十秒内,经历了惊恐、怀疑、挣扎,最后,彻底定格成一种带着绝望的决然。
赌了。
用自己的信仰,用黑岩镇所有人的命,去赌这份荒唐的信任。
她抬起头,迎上里昂和卡登的目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没什么。”
她摇摇头,声音沙哑,“我只是……有点累了。”
她扶着冰冷的石墙站起来。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先按里昂你说的,严格管制食物。我……我先回去休息。”
说完,不再看两人,弯着腰,一步步挪出了石屋。
里昂和卡登对视一眼,满心不解,却也无心多问。
走出石屋,艾拉没有回家。
她绕到仓库的后面,在那堆准备当柴烧的杂物里,有半截黑麦面包。
那是昨天庆典后,某个孩子不小心掉的,又脏又硬,沾满了泥土。
但此刻,在艾拉眼中,它仿佛在发光。
她左右张望,确认四周没人。
然后快步走过去,像做贼一样弯下腰,用一双颤抖的手,拿起了那半块脏面包。
她脱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外衣,小心翼翼的将面包包好,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
接着,快步回到自己那间阴暗的石屋,倒出一点点珍贵的水打湿破布,将布盖在那半块黑麦面包上。
最后,将这团承载着亵渎与希望的东西,塞进了床下最潮湿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艾拉浑身脱力,沿着墙壁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