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之一的瞬间里,林乐乐清晰地看到忘川脸上露出了一个若释重负的微笑。然而这笑容转瞬即逝,须臾便被巨大的茫然所淹没了——忘川只是站在原地,眼珠不安地左右转动。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林乐乐迅速地弹身而起,刀刃清越地长鸣,在独孤白意识到他的不对、趁机下手之前,先一步狠狠地把刀锋刺向独孤白的胸口。
即使这仓促挥出的一刀并不能真正伤到独孤白、被他轻描淡写地挥手避过了,却还是给了林乐乐一个空隙,闪身横挡在了忘川与独孤白之间。
面对强敌,她不敢分神、更不敢回头,只是咬着牙恶狠狠地低吼:“发什么呆呢!”
吼声入耳,忘川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猛然惊醒。他清清楚楚地看着林乐乐与独孤白交手,长刀纵横、却总被无形的气劲抵挡于独孤白身侧几尺,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旁晏晖天脸上复杂的神情。
他的手颤了颤,双匕抖出一个叫人胆战心惊的弧度,却仍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交手的几人。
林乐乐见他像个木头似的,气得胸口一闷,简直要疑心他方才服下的不是“清凝散”,而是什么麻沸散之类叫人呆滞的药物了。
她心里指望着谁赶紧做点什么、最好是他看上去很在意的亲亲师兄晏晖天赶紧一巴掌把他扇醒,然后帮她一起杀独孤白来。谁知道晏晖天竟然也像成了块木头似的,只是望着忘川,却不发一言。
忽而,江茸说道:“唐启墨,你父亲是死在独孤白手中。你认贼作父十余年,还嫌不够么?”
她冰雪聪明,料到了忘川呆立大约是心病的缘故。生恩与养育,正与邪,于忘川而言,并不大容易分得清。
果然,这一言说出,忘川浑身忽然颤抖了一下。他目光紧紧盯着独孤白,重复了一遍江茸的话语,却是更为咬牙切齿、更为痛苦而难以自抑:“是你……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对!”独孤白厉喝。他身形旋转,在林乐乐与徐无音的携手之下依然旋转如蝶,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刀致命的砍杀。
忘川的双唇在不住地颤抖,又说道:“我的父母没有想让我陪着他们赴死!是你…是你欺瞒我,说他们将我丢弃在石道之中,是想要了我的性命……”
“对!”独孤白大笑出声,笑声狞恶如厉鬼,又张狂而无所顾忌,“你终于发现了?你终于开始怀疑我了?怎么,不敢对我动手么?——好孩子,不枉我养你这许久,果真是我的爱儿啊!”
“——但是,”他笑容倏忽收敛,唯有深邃而莫测的、轻微的笑意,如残存的幽魂一般挂在他的唇角,“你依然会朝我动手的,忘川。”
他这话说得太过笃定而信誓旦旦,林乐乐与晏晖天都忍不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就见独孤白眼睛眯起,笑道:“你可是我最用心栽培出的孩子,忘川。你和我一样——你早晚要和我一样的,什么养育教导,我独孤白便从未在意过,你又怎么会因为这些而停手呢?”
他眼瞳深深,双唇艳丽,像在蛊惑,又像在自顾自地低喃:“犹豫什么?你是我的孩子,你我是一样的。如若是我,我早已动手了,你又为何还在迟疑呢?”
他这话说得太过摄人心魄,林乐乐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你在说什么狗屁东西!”
然而她却骂不出更多了——倘若要驳倒独孤白,那岂不是必须承认,忘川和他不同、确确实实会被独孤白的养育与教导之恩所困住,而无法动手?
她说不出来,却有人远比她心思伶俐。江茸冷笑道:“照你的言论,岂非罔顾正邪、也不在意杀父之仇,便就和你不同了么?你心无道义,还要说想要诛灭你的人也没有道义,天下道理都叫你说尽了,还有什么好说!”
一番言论说得唇枪舌剑,独孤白也不与她争执,只是穿梭于林乐乐与徐无音的长刀之中,目光仍然瞧着忘川。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片刻过去,忘川低声道:“我的父亲不是你,我的父亲是‘断山刀’唐渊。他……是个很好的人,我是他的儿子,不是你的。”
这话起初说得迟疑,然而随着字句缓缓从他口中吐出,语气却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随着最后那四个字铿锵坠地,忘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双匕一扬,身形如箭般扑出。
他一加入战局,战况陡变。
忘川一身武功本就是独孤白所教授而出的,独孤白的招式如何变换,他远比林乐乐和徐无音清楚。是以独孤白一招一式,忘川总能于恰到好处的时候截断、或是避开,加之他有意配合林乐乐与徐无音的刀招,三人联手之下,独孤白顿显颓势——便如此时此刻。
忘川飘渺地旋身,躲过独孤白拍来的一掌,随即匕首扬起、刺向独孤白腰间,逼得他不得不后退,然而背后两把长刀,正汹汹地袭来!
锵然一声鸣响,独孤白双臂交叉在身前,一左一右地握住袭来的刀刃。利刃划破皮肉,他的掌心汩汩渗出鲜血,却狠辣地笑道:“好孩子!——你以为这样就能证实你的身份了么?”
忘川一招递出,正站在他的面前,忽而听闻这样一句话,猝不及防之下,视线直直地撞入他幽深的双瞳之中,顿时心中一震。
就听独孤白冷冷地笑道:“你以为杀了我,你就不是我的孩子,不是鬼门的忘川了?你以为我死了,你的仇恨报了,你就能成为青影剑宗的弟子、你师兄的好师弟了?”
他长笑道:“别做梦了!”
袍袖上忽然迸发出汹涌的内劲,弹开林乐乐与徐无音的长刀。而他立在原地,呕出一口鲜血来,血液喷到面前,颜色之红艳,恰如当时他掐着忘川的下颌,忘川吐出的那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