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斋异闻录 第九章 谁料痴心，甘为镜囚

“解铃还须系铃人。秦墨大哥被困镜中，唯一的执念就是你。我想带你去沈府，让你去面对那面镜子，面对镜子中的秦墨。或许，只有你的声音，才能唤醒他的意识，让他主动散去邪法，放那些女子出来。说不定秦墨本人也能从镜子里出来！不过，你也有可能被吸进镜子里，永远被囚禁。”

宋雪凝凝视着丽娘的眼睛，问：“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赌这一把？为了你丈夫，也为了那些无辜的少女。”

丽娘淡淡一笑：“为了墨郎，我什么都敢做。”

……

沈府，苏明月的卧房。

房间的正中央，放着那面青鸟铜镜。

镜面幽深，

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沈千源和苏明月站在一旁。

宋雪凝扶着浑身颤抖的丽娘，走到了镜子面前。

“丽娘，就看你的了。”宋雪凝低声道。

丽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铜镜。

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镜子里，映照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团剧烈翻滚的黑雾。

黑雾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轮廓。

那就是她的丈夫，秦墨。

“墨郎……”丽娘的声音哽咽。

“墨郎，是我，是丽娘啊！你看看我，你还认得我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伸出手，去触摸镜面。

镜中的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

那人形，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嘶吼。

“墨郎，我知道，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害人的，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是沈千源，是他逼你的，对不对？你用自己换了我平安，你这个傻子。天下最大的傻子！”

镜中的黑雾猛地一滞。

秦墨痛苦的面容隐约闪现，眼中充满了悔恨与哀恸。

一个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丽娘，对不起。我无能，保护不了你。用这双手，造了这邪物。我害人不浅，罪孽深重。唉，我已经变成一个怪物了。”

丽娘心如刀绞，用力摇头：“不，不是你的错。错的不是你。是那些逼迫我们的人。墨郎，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丈夫。可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你醒一醒，看看你都做了什么。那些姑娘，她们和你我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现在要是清醒的话，就赶紧把她们放了。”

“我知道。我每日每夜，都能听到她们在哭，在骂。我受不了了。丽娘，我想离开这里，哪怕魂飞魄散。可是我不能放她们，我要是放了她们，沈千源就不会放过你！他为了他夫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就在这时，一旁的沈千源突然开口：“秦师傅，是我对不起你！”

众人惊讶地转头，只见沈千源满脸悔恨，对着镜子深深一揖。

“是我疯了，以你妻子的性命相胁，逼你制作这邪镜。一切罪孽在我，与明月无关，更与那些无辜女子无关。”

苏明月也抬起头，泪流满面：“秦师傅，我也错了。我不该沉迷于镜中的幻象，不该纵容夫君行此恶行。”

镜中的秦墨听到了这一切。

黑雾渐渐平息，秦墨的身影变得清晰了一些。

他望向沈千源说：“你可说的是真的？我放他们出来，你是否不会再为难我妻子？”

沈千源连忙说：“我对天发誓，如果我再为难你妻子的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秦墨的身影在镜中缓缓站直。

他盯着沈千源看了很久，道：“希望你说话算话。我放他们出来，这个镜子就毁了，我也会消散。而这世界上不会再有这样的镜子，你夫人的容貌只能在记忆中重现，没法在现实中看到。”

苏明月说：“我不在乎我的相貌，我只希望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秦墨叹了口气说：

“我何尝不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唉，这是我应得的结局。”

说罢，镜中突然亮起幽蓝的光芒，以秦墨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

那漩涡缓缓旋转。

每转一圈，秦墨的身影就透明一分。

“此乃释魂之仪。当我完全消散之时，就是她们自由之日。我害她们不浅，希望她们不要怪丽娘。丽娘，忘了我吧……”

“不！墨郎！”丽娘惊恐地扑向镜子，却被宋雪凝拉住。

她泪眼朦胧，看着镜中丈夫逐渐透明的身影，突然停止了挣扎。

丽娘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墨郎。这不是牺牲，这是你的解脱。”

她轻轻挣脱宋雪凝的手，向前一步，几乎贴到镜面上。

镜中的漩涡旋转速度加快，秦墨的身影已经半透明，但他的目光却异常清澈，专注地听着妻子的每一句话。

“如果你觉得这是唯一的救赎，那我不会阻止你。因为我知道，这才是我的墨郎。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伤害他人的傻工匠。”

她将手轻轻按在镜面上，仿佛要最后一次触摸丈夫的脸庞：“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我会好好的活着，连你的份一起。下辈子，我们还要相遇，到时候，换我来保护你。”

镜中的秦墨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那是丽娘记忆中最熟悉的笑容。

漩涡旋转到了极致，他的身影几乎完全透明。

“谢谢你，懂我……”秦墨最后的声音如微风般拂过。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墨，且慢！我可以救你！”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快步走入，正是国子监祭酒柳大人。

柳青紧随其后，神色焦急。

柳祭酒目光如电，扫过镜面，沉声道：“刚才老夫在古籍中看到一个方法，若有人愿以自身魂魄为引，入镜替代主魂，可换其解脱，完整回归！也就是说，可以让镜子里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回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

丽娘几乎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我愿意！让我进去换他出来！”

她眼中泪光闪烁，却异常坚定：“墨郎为我付出一切，我怎能眼睁睁看他魂飞魄散？让我进去，哪怕永世困在镜中，我也认了！”

然而，一直沉默的苏明月忽然抬起头，轻声道：

“不，让我去。”

苏明月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那镜子里，有我最美的样子。只要进去，我就能永远保持我的容貌。千源，你看，这样我就永远是美丽的，再也不会让你看到我这副丑陋的模样。我可以永远活在你最爱我的时刻。”

沈千源闻言，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明月！你胡说些什么！那是囚笼！是邪物！”

“不！那是我的归宿。让我进去。代替那个匠人。让我永远活在美丽里。”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然而，沈千源忽然笑了。

他看向李侍郎和宋雪凝：“李大人，宋姑娘。所有罪责，我沈千源一力承担。家产尽可充公，我愿伏法。但请成全我们夫妇最后一点痴念。”

然后，他深情地看向苏明月，温柔地拂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轻声道：“明月，你说得对。最美的样子，要永远留住。但你怎么能一个人进去呢？没有我在身边，谁陪你赏花，谁为你读诗？你一个人在里面，会孤单的。”

苏明月愣住，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化为震惊与困惑：“千源，你……”

沈千源握住她的手：“夫妻一体，生死相随。你既选择永驻镜中，那我便陪你一起。地狱天堂，碧落黄泉，我都陪着你。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孤单了。我们也算另一种形式的长相厮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