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斋异闻录 第七章 方知深情是劫

宋雪凝走进卧室，看到沈夫人坐在梳妆台前。

卧房内，有一股熏香的味道，还有一股草药的味道。

因为苏明月脸上长了疮，需要用这些草药来疗伤。

沈夫人背对着宋雪凝，宋雪凝不敢直接看那面镜子，

不知道那面镜子是不是秦墨的镜子。

按照沈千源的口气，他已经把那面妖镜藏起来了。

此时距离苏明月隔得很远，她依旧感受到身上的悲伤。

宋雪凝的猜测没错，这面镜子带给苏明月的欢乐极少，痛苦极多。

“沈夫人。”她轻声开口。

“你是谁？”沈夫人问道。

“我叫宋雪凝。来自忘忧斋。”

“原来你是那宋正卿的妹妹，有何贵干？”

“我是为救我的朋友而来，也是为了救沈夫人而来。”

“救我？呵呵，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看一个曾经的美人，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模样？”

“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你容貌的人，除了你本人之外，恐怕就是沈先生了。其实只要你在他心中是美的，其他人怎么看你是不是不太重要？”

“唉，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没有意中人。如果有意中人的话，说话就不会这么轻飘飘的了。”

虽然如此，但是宋雪凝感到沈夫人对她的敌意少了很多。

宋雪凝坐在她的身后。

不经意间，她瞥到了镜子中沈夫人的脸。

沈夫人的脸的轮廓极为好看。

可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伤疤密布在她的脸上。

完全看不出她原本的脸是什么样子。

仿佛整张脸皮都被剥走了。

宋雪凝暗暗心惊，这究竟是什么病？

她也读过一些医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例。

不过宋雪凝看到了沈夫人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依然美丽，只是被浓得化不开的哀愁所笼罩。

“怎么样？是不是吓着了？”沈夫人的声音传来。

宋雪凝心中一叹，面上却无丝毫异样，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脸。

“姐姐，你害怕吗？”

苏明月身体一僵：“怕什么？”

“怕的不是这张脸，对吗？你怕的，是你夫君会嫌弃你，是他不再爱你，是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你。你把自己关起来，是不想让他看到你这副模样，是想在他心里，永远留下最美的回忆。”

苏明月泪水决堤而下，划过狰狞的伤疤。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是女子。女子所求，不过一颗真心，一份相守。姐姐，那面镜子，真的能给你想要的吗？”

苏明月闻言，轻声叹气。

“它让我看到了过去的我，那么美。可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听到里面传来哭声，好多好多女人的哭声。我看到她们的脸在镜子里一闪而过，她们都在骂我……”

她痛苦地抱住头：“我快要疯了！宋姑娘，我求求你，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怪物？”

“不，你没有。”宋雪凝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

“你只是一个被丈夫偏执的爱所伤害的可怜人。真正爱你的人，爱的是你的所有，你的容貌，你的才情，更爱你的灵魂。他若只爱你的脸，那不叫爱，那叫占有。你想要的，不是虚幻的美貌，而是他能像从前一样，真心实意地陪着你，对吗？”

“对。”苏明月泣不成声。

“姐姐，你的丈夫，已经为你走火入魔。如今，能把他从悬崖边拉回来的，只有你。告诉他，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让他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非但没有让你开心，反而将你推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毁掉那面镜子，才能毁掉你们夫妻二人的心魔。”

苏明月怔怔地看着宋雪凝。

她缓缓站起身，擦干眼泪，对着宋雪凝，深深地行了一礼。

“宋姑娘，谢谢你。我明白了。”

……

苏明月蒙着面纱，在宋雪凝的搀扶下出现在大厅。

沈千源浑身剧震，失声喊道：“明月！你怎么出来了？”

“我是来看你的。”沈夫人说。

“看我做什么？”

“看你是在乎我，还是在乎别人看我的眼光。”

“什么意思？”

“你看着我的脸，丑吗？”

沈千源看着她蒙着面纱的脸，眼中满是心疼。

“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唉，不要自欺欺人了，变丑了就是变丑了。其实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是你不能接受。”

苏明月突然抬手，扯下了面纱！

那张布满疤痕的脸，暴露在在场所有人的眼中。

厅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沈千源瞳孔猛缩，痛声道：“明月！你快遮上！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

苏明月笑了，

笑得极其心酸。

“夫君，这就是我啊！这就是现在的苏明月！现在我是个面目可憎的女人。你看吧，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吓一跳，都不敢看我。我已经不是你记忆中那个完美无缺的绝世美女！你看清楚！”

她指着自己的脸，泪水滑落：“这段时间，我躲着、藏着、怕着，不是因为这张脸！我是怕你嫌弃！怕你看到我这副样子就不再爱我！你是找来了一面镜子，在镜子里我能看到我当初的样子。可……”

“这不好吗？”

她一步步走向沈千源：“可是这面镜子没有给我任何安慰！它每照出我过去一分美丽，就提醒我现实十分丑陋。它让我活在虚假的过去和对现实的对比之中，太难受了。而且，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镜子里有女人在哭，还有人骂我。她们说是我害了她们。夫君！你告诉我，那镜子里到底是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沈千源被妻子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连连后退：“明月，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错了！都错了！我爱的是那个会为我描眉读诗的沈千源！不是让我夜夜做噩梦的魔鬼。你看看你把我变成了什么？”

“不是的，明月，我不是……”沈千源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妻子撕得粉碎。

“如果你还念及我们夫妻一丝情分，就把那害人的镜子拿出来！结束这一切。否则，我苏明月今日便撞死在这里，也好过日后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邪物！”

“不！不要！”沈千源大叫。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苏明月的腿，嚎啕大哭：“我拿！我拿出来！明月，你别做傻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太怕失去你……”

他涕泪横流，再无半点方才的嚣张气焰，只是一个被偏执的爱逼入绝境的男人。

他语无伦次：“镜子被我藏起来了，我担心你们把镜子抢走，怕我妻子受不了，现在才知道我错了。我这就去拿镜子。但是请你们注意一下，看到我夫人的脸时，不要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好不好……”

众人都点头。

不久，那面雕刻着青鸟纹样的铜镜，被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