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一生戎马,闯过伏尔加的河,下过南洋的海,攒下丰厚家当,出手相当阔绰。
真要论起来,整座四九城找不出第二位比他大手笔的长辈。
虫虫作为沈家曾长孙,每满一岁就得一份厚礼。
双胞胎晚生几年,比不得哥哥抢占先机,总归也是上了老爷子的桌,明扬跟叶琳那边久没动静,一年拖一年,晚上个两三年,怕是吃折箩菜都赶不上趟。
想着未来会发生的家庭内部矛盾,陆玉珠一阵头疼,揉起太阳穴,难怪她哥嫂都默契的只生两个孩子,这该少了多少操心事?
几个孩子都已经成年结婚,再论从前也是枉然。
王妈品出话里利害关系,没再劝说陆玉珠,反长吁出声,“老了老了,夜里该要早点睡。”
“我先回屋了,明天还有的忙。”
*
周末两天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星期一。
清晨天微亮,警备区的大喇叭准时开嗓。
“滴滴滴——”
沈明礼训练完出了一身汗,迅速冲过澡就投入工作中。
过了十点半,他频频看墙上钟表时间,估算虞晚走到哪。
正想着,一通电话先拨通进办公室,是伯娘。
“明礼,我这边有外宾学术交流会暂时脱不开身,穗城能帮忙的只有你,你务必帮伯娘拦住他,中秋节后,我会第一时间赶到穗城。”
“我尽量。”
沈明礼挂了电话,走到窗边眺望停车场,停车场就那几辆军用吉普,没别的车,等到办公室黑色座机再次响起,他笑着走回桌前收拾牛皮文档袋。
很快,办公室门被敲响。
“叩叩叩。”
“进来。”
不等勤务兵拉开门,沈明礼先下了命令。
办公室门由内打开,虞晚出现在门口,她左手拎着四盒月饼,右手挂着绑好的两盒曲奇饼干,双手不得空,后面跟着的警卫员同样是大包大揽。
“沈司令,你的月饼到了。”虞晚提了提胳膊,意思是自己说话算话。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嗓音平淡道:“月饼放桌上,现在我们出发。”
“出发去哪?”虞晚把月饼交给勤务兵,问沈明礼的语气有些意外。
“送你回穗城。”
虞晚想问他怎么有空送她,沈明礼没给她时间啰嗦,眼神逼迫着她赶紧跟他走。
……
走出司令部,驾车离开警备区,行驶上新修的国道。
沈明礼跟虞晚说要去穗城办事,简单交代两句,他把话题转向后视镜里的铁皮盒子,“你把月饼拆一个给我尝尝味。”
“开车吃什么月饼?”
虞晚微微啧了声,不是很赞同,他坚持要吃,目光锁在她身上不说话。
没办法,他在开车,为了自身安全,虞晚妥协去够后排座的月饼盒,颠簸道路中,她尽量保持身体平衡,挑了盒最好吃的味道拆递给他,“真是麻烦,来,咬一口。”
月饼送到他嘴边,沈明礼咬下一口月饼,绵软油润的口感,一吃就吃出来是莲蓉蛋黄馅。
不知道是车身颠簸掉下的饼屑,还是咬落的饼屑,总之是碍了虞晚的眼睛,她抱怨起他,“小家伙爱在车上吃东西,就是跟你学的臭毛病。”
“周末陪他去马场骑了两天马,车里尽是他吃落的饼干屑、糖果纸,邋遢的不像话。”
沈明礼就着虞晚的手吃月饼,听她讲小家伙的淘气,记起自己小时候,暗暗比对一番,倒不觉得儿子淘气邋遢。
反心疼他被圈养得紧,才丁点儿大就被关在铁栅栏里,跟些小萝卜头打打闹闹。
沈明礼没接话,态度显然是不赞同她的说法,虞晚轻瞪着他,企图逼迫他跟自己统一战线,“说认真的,你以后少给虫虫拿些零花钱,他胃口好,在家吃得饱饱的,到了外头还要买零食吃。
才四岁的孩子,不懂温饱有度的道理,我们做大人的不能当睁眼瞎,纵着他小小年纪撑坏脾胃。”
“越说越夸张,哪有那么严重?”沈明礼不大所谓的口气,怄得虞晚又剜他一眼,“你就是这样当爸的?简直是不负责任。”
“我都算不负责任,世上怕没几个男人够格当一个父亲。”
他极有自知之明,斩钉截铁的口气,堵得虞晚没话说,偏又有些气不过,“别吃月饼,吃多了噎。”
她缩回缺了半块的月饼,不甘心这么轻易输掉立场。
他双眼反倒是藏在后视镜里笑。
嗓音很是平淡:“真就是小孩子脾气,说两句就不乐意听。
看来咱们家还得加快脚步才能真正彻底地迈入民主、自由、平等且和谐的……”
“嘶,怎么还拧人?”
虞晚化身武状元,两个指甲掐住沈明礼大腿肉,沈明礼在开车,防不住“小人”偷袭,吃了一记狠掐才改了立场。
当起严父。
“四岁小孩有几个爱干净的?都一个样,跟小狗小驴差不多。你嫌他邋遢,就少给他买零食吃,再叫唤耍赖也别迁就他。”
“快把月饼给我。”
虞晚重递回月饼,沈明礼几口吃完月饼,觉得味道相当不错,又问:“小家伙手好全了吗?什么时候拆固定板?”
“去医院复查说等国庆节拆,我想稳妥点,打算节后再拆。”
虞晚头疼儿子淘气,想着还有两个小毛头,还要再经历一遍管教折磨,顿时萎靡了气焰,“小家伙右手没好全就闹着去骑马,单手牵不住缰绳,要我带他骑,颠得我屁股疼。”
听到说骑马,沈明礼余光扫向虞晚腹部,“刀口愈合得怎么样?能骑马吗?上次叫你给我看一下刀口,你不让瞧,伯娘给你备的湿敷膏药用完了吗?”
虞晚生了双胞胎,恢复时间比头胎长,棉纱束腰要绑好几个月,单拆开给沈明礼看刀口,看完要重新敷药膏,绑棉纱布,一通折腾怪麻烦,她懒得解释,说了他也不懂,只会打趣她无时无刻都在臭美。
男同志的思想,始终无法跟女同志同频。
好比这阵路面扬起的灰尘,只有女人戴面纱遮挡,男人无所谓。
大抵能吸尼古丁的肺,更能吸尘土。
虞晚心觉好笑,摇闭车窗,偏脸看向驾驶位。
“笑什么?傻大妞,问你话呢。”沈明礼一心二用,没追上她的脑子使三用。
她在他眼皮底下藏心思,更是笑得开心,“还剩小半罐膏药,天天敷着,外面一层皮瞧着是愈合了,没有增生疤痕,就一条线。内里估计没好全,阴雨天总感觉有点痒。”
“痒?搽了膏药还痒?”沈明礼轻拧眉心,膏药是他用惯的,用了这么多年,没听家里人说会发痒。
“没痒到令人烦躁的程度,就轻微泛痒,不管它很快就过了。”
她口气随意,满眼是笑,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美事,沈明礼猜是为了紫翡首饰,感念女同志就是单纯,没什么烦心事。
他握紧方向盘,不放心,叮嘱道:“膏药暂时别用,我叫人重新配些愈伤养肤的药,搓成药丸你吃。早点养好刀口,我也能早点同‘老朋友’见上面。”
家里老爷子常年旧疾缠身,有一帮专业人士照料。
应该有这方面的对症秘方,沈明礼想着晚上给老爷子打通电话,再问他老人家讨些好药酒。
虞晚笑着听他安排,单肘撑在车沿,盯着沈明礼侧脸,拿目光勾勒,浓眉、高鼻、长眼睫,与脑海里的另一张稚嫩小脸重叠,父子俩长得一模一样。
她怎么就能生出一个“小明礼”2.0?
从她肚子里出来,如珠如宝地养了这么久,长得像她的竟真只有一双眼睛。
简直好没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