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天灰蒙蒙亮,茂先生同郭斋坐车前往郭家老宅。
到了半山腰,郭斋隔着车窗看到树下石板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心里顿感诧异,还有谁来看宅子?来的居然比他们早。
司机似乎瞧出他的疑惑,笑道:“那是虞同志的车。”
虞同志?郭斋想起二房说的借住在老宅的亲戚,猜是那个人,没当回事,他开门下车,走了两步绕过几缸莲花,两眼随意一瞥,瞥见车牌是京01-00099.
能挂京市车牌,该是有些来头,不怪能长时间借住在老宅。
两人到了院门前,守园子的老陈开门迎他们进去,门内放了四个盖了芭蕉叶的竹筐,个个有小腿高,看着就沉。
茂先生走在最后没多问,郭斋嫌竹筐挡路,觉得老家人做事没规矩,他冷脸开口:“去后面花园。”
听到说要去花园,老陈先一步提醒:“这个时间,花园里有人。”
瞧两人有些不解,他多解释一句,“是斋先生姑妈家的亲戚,每天早上,借住在后院的那位要在花园里锻炼。”
“他锻炼他的,我们有正事,两不相干。”
郭斋抬眉剔老陈一眼,烦他絮叨,家里摆的有许多相框,他见过黑白照片上的姑妈,从几岁到十几岁,样貌跟他大姐长得有几分相像。
“请带路。”茂先生朝老陈客气摆手,撩开长袍下摆,绕过郭斋先往里走。
沿着高墙一路走到月洞门,园里静得人身上发凉,穿过一座假山石,听见些流水声,转过一道弯就是大片花海,时间刚过早上七点,太阳才照到山顶。
将明将暗的花簇,遭微风吹出些冷艳之感。
花海中间有一池锦鲤。
朝东的一角有棵大榕树。
水池边,虞晚拉伸完肩背,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望向走廊那边,没看见人,转望洞门方向。
看到是守园子的老陈带着一长衫中年男人,跟一西装打扮的年轻男士。
“虞同志,没打扰你吧?”
隔着老远,老陈先喊了一嗓子,粗犷嗓音,惊扰到了一池锦鲤。
“这两位是郭家请的先生,来看园中风水。”
介绍话说得含糊,虞晚收起铺在草地的凉席,“你们自便。”
说完回了后院。
看着走远的身影,直到看不见,郭斋的目光将将拽回了些,他自认见过不少漂亮女人,却从没见过她这样夺人心魄的。
她的美难用辞藻形容,像山林间的月魄,高高在上的缥缈,美得令人失神驻足,回神后又有种不寒而栗的孤艳。
要是换掉身上的宽松运动服,去拍《聊斋志异》,怕是要红透演艺圈。
“斋先生?”
老陈看到郭斋眼里闪过的惊艳之色,连忙喊醒他,“注意脚下台阶,园里花卉全是盆栽,当心摔着磕着头。”
郭斋懒得搭理这没眼色的看门老头,踩着台阶往前走,茂先生指向东边一角,“去那边瞧瞧。”
三人绕着花园看方位。
遇到不解的,又问看园子的。
*
山尖上的太阳移到山腰,庭中的石榴树把斜进来的一方日光戳碎。
小园桌上摆着西式早点,虞晚吃了七分饱,回卧室换了身休闲裤装拎包出门。
快走到院门口时,回廊下多出一道人影,“虞同志。”
过来的是警卫员陈续,他从浅圳过来接洽北边跟西昆送来的特产,天不亮就在郭家老宅等着,等虞晚出门,请她清点清楚就搬竹筐到轿车后备箱。
“这么早?还以为要等呢。”虞晚笑笑,继续往院门口走。
大门内摆着四个竹筐,陈续拿出一张便条,递给她,“两筐喀什石榴、两筐西昆野菌。”
纸条上两行小字:
喀什石榴50公斤
西昆野菌15公斤
虞晚扫一眼纸条,揭开看四个竹筐,芭蕉叶下的石榴皮红各大,野菌带着泥土藏在松针下,想着东西有些多,吩咐陈续,“去后面厨房拿两个小竹筐,捡些石榴野菌出来,单拎给沈司令。”
“是,虞同志。”陈续当即转身小跑去后院,又听身后人说:“叫花厨娘给你煮碗煎蛋面,说是我说的,15分钟后出发。”
从大院门去往后面厨房是一条笔直小石板道,中间转弯往回廊走是通往花园,绕着花园走半圈能到各个跨院。
陈续到了后面厨房,花厨娘在井边洗碗筷,瞄见院门口多了位男同志,一身军装打扮,她两手在围裙上揩了揩,问:“是小陈同志吧?来后面有什么事?”
天刚亮那阵,园子来了人,老陈开的锁,后头过来提保暖壶泡茶,该就是泡给这位小陈同志。
陈续开口:“借两个小竹篮用,改天给你送过来。”
“竹篮?等着,给你拿去。”花厨娘知道他是替谁办事,进隔壁小仓库取竹篮,出来又招呼他:“还没吃饭吧?不着急走,吃了早饭再走。”
“我们也正准备吃早饭。”
厨房里,小花厨娘在盛鱼片粥,听到她妈要留人吃饭,从几个碗里分拨了些粥出来,刮了砂锅底凑了一碗。
一小碗粥填不饱一个大男人的肚皮,她翻开从小跨院收过来的食盒,将盘子里剩下的煎牛小排、木瓜火腿奶酪沙拉单装进一个搪瓷碗,朝门槛边喊:“花花,过来端碗吃饭。”
花花不吭声,偷瞧院门口站着的绿衣服男人,小花厨娘又喊:“花花,快来。”
花花是小花厨娘的女儿,今年四岁,正是需要吃好的长身体的时候,小跨院那边剩下的好饭菜一向是捡出来给花花吃。
花花磨蹭走到灶台边,仰着两个羊角辫问:“妈妈,那是爸爸吗?”
小花厨娘惊了一跳,忙压低说话声气,“不是,别瞎问,赶紧吃饭。”
花花接过搪瓷碗,端到门槛边坐下,握着叉子小口小口吃牛肉,花厨娘招呼人吃早饭,想着砂锅里的粥不够分,冲灶房里喊:“花团,就着锅里热水下碗面,再煎个蛋。”
“诶。”
花厨娘几下煮好面端出去,听她妈打听人家老家在哪,哪的人。
陈续接过碗拌了两筷,“滇南人。”
“滇南啊,离这够远的。”
花厨娘端起一筲箕碗筷,放到磨盘上晾晒,“去过路南县的石林吗?那边怪石成山,地不好种,我年轻时候在那住过几年,那边有种传统咸菜骨头参,味道鲜香爽口,你尝过吗?”
“吃过两回,味道是不错。”陈续是滇南人,滇南省内各地基本都去过。
怕花厨娘还要问来问去,他飞搅碗里热气,几口吃完一碗面,“谢谢花婶、花大姐,大门那边还有事,先走一步。”
“吃得这么快?”花厨娘拧干洗碗布,挂到花椒树上晒,“要不再给你添半碗?”
“不用麻烦,够了。”
陈续到水井边洗干净碗筷,瞅了眼花椒树,看到灶屋门槛上坐着的小咪渣,把碗筷放到灶屋窗台沿上,拎着竹篮大步离开后院。
走在石板小路上,花园那边突然一声响动。
陈续下意识要去查看情况,快步到了院门口,瞧虞同志跟没听见似的,他也就收了多管闲事的心思。
“赶时间,先搬竹筐装车。”虞晚交代一句,抱臂看着花园方向,想起伯娘给她的那封空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