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河谷的风,刮过停滯的工地。
几十个领民三三两两地倚著锄头和木犁,脸上掛著同一种表情。
那是一种长久飢饿和劳作后留下的麻木。
博克站在一只倒扣的破木箱上,准备执行他作为“工头”,收到林恩领主的第一个命令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讲话。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声音乾涩。
“领主大人的新命令!”他用尽力气喊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河谷里显得有些单薄,“从今天起,白马河谷的土地,谁开垦,谁耕种,收穫全归自己,只要上缴两成给城堡作为税收!”
他顿了顿,想看看人群的反应。
没有反应。
死一样的寂静。
接著,人群里一个乾瘦的老农,慢悠悠地侧过头,朝著地上吐出一口浓痰。
这口痰仿佛一个信號,地下领民们一阵阵窃笑。兴许是林恩领主不在这里,一个博克在这里並不能服眾,渐渐笑声此起彼伏,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听听,博克疯了!”
“这是领主老爷新找来的小丑吗?比上一个会讲笑话。”
“自己留八成?他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
博克紧紧攥著手里的羊皮纸,崭新平整的纸面被他粗糙的指节捏得变了形。
那上面是领主大人亲手写的字,可在此刻,却成了他手里最滚烫的笑话。
他想爭辩,想把领主大人的原话吼进这些人的耳朵里。可他看著那一双双浑浊又讥誚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跟他们说是没用的。
这些人,他们的骨头已经被一代又一代的劳役压弯了,他们的血也被年復一年的苛捐杂税抽乾了。
希望这东西,对他们来说,比冬天的太阳还要奢侈。你跟一个快冻死的人说,明年夏天会很热,他只会觉得你在耍他。
博克的目光扫过那些笑得最大声的人,他们往往是村里最油滑,也最会偷懒的。他的视线最终停在人群的角落。
那里站著几户人家,他们没笑,只是更深地低下头,仿佛想把自己缩进破烂的衣衫里。那是领地里最穷的几户,穷得只剩下几口喘气的人,连嘲笑別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博克涨红的脸慢慢恢復了血色。
他不再理会那些刺耳的笑声,从木箱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向那几户沉默的人。
笑声渐渐停了。所有人都意外地看著他。
“你们,还有你们。”博克用下巴点了点那四户人家,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跟我走。这是领主大人的命令。”
他顿了顿,看著他们惊疑不定的眼睛,又加了一句。
“也是给我们的机会。”
城堡后方的仓库门口,光线昏暗。
老管家沃尔特戴著他的单片眼镜,正对著一本厚实的皮面帐本。他用一截炭笔,在粗糙的纸页上缓慢而沉重地划掉几行字。
“五把铁锹,全新的。”沃尔特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乾枯,一丝不苟,“十根支撑地窖用的硬木,两盏油灯,还有三天的口粮。”
他抬起头,单片眼镜后的眼睛,像鹰一样审视著博克,以及他身后那四个局促不安的男人。
“博克。”沃尔特放下炭笔,语气近乎质问,“你知道这些东西,换算成银幣,足够支付一个士兵几个月的薪餉了吗?”
博克身后的一个男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换做以前,作为普通农民的博克肯定已经跪下认错了。
可今天,不知道是哪来的胆气,他只是挺直了腰板。
“我知道,管家大人。”他迎著沃尔特的目光,“领主大人说的,这是投资。”
“投资?”沃尔特重复这个词,像是第一次听到,“一个我从未在任何一本帐本上见过的词。我只知道,把粮食和工具发给一群连地都懒得挖的农夫,这叫消耗。”
“领主大人相信我们。”博克说。
“领主大人还很年轻。”沃尔特的声音里透著一股无法撼动的疲惫,“年轻人总是容易相信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在帐本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拿走吧。”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我只希望,冬天来临前,城堡的仓库里,还有东西可以拿来当柴烧。”
他弯下腰,將一把铁锹递给博克。
博克接过它的时候,听到老管家发出了一声嘆息,似乎白马河谷领这点最后的財產,也要被一位大胆的年轻领主给挥霍掉。
博克家的地窖,阴暗潮湿,与其说是地窖,倒不如说是只有几个平方的杂物间。
一盏油灯被放在木桩上,提供这里唯一的照明。
火焰不安地跳动,把几个人的影子在土墙上拉扯得扭曲。
空气里全是霉味和土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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