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纸商 第259章 黄雀之计

造纸本就是个颇费体力的活计，上工头一天，女娘们便开始怨声载道，叽叽喳喳一整天，快把整个房盖给掀了。

第二天，女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小了，但胳膊疼的胳膊疼、腰疼的腰疼，把黎师傅和小六子愁得差点把头发薅秃了。

明心堂雇了一群娘子军的事很快传到了录事参军衙门，常武笑得差点把饭碗扣对面的谢必安头上。

“我说什邡到底是怎么想的？弄一群娇滴滴的小娘们来造纸，这不是扯淡么？依我看，她还不如早早关了明心堂，来录事参军衙门躲着，等她父亲的案子结了，便找人嫁了去。”常武似笑非笑看着谢必安，试探道，“依我看，你房中无人，不妨……”

一双筷子突兀地砸过来，谢必安阴沉着脸：“你这么闲，不妨回长安一趟，查一查那个白面无须的接头人？”

常武脸上笑意顿无：“这还用查？除了王毛仲还能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长安搞事？”

“没有证据，扳不到他。”谢必安重新拿了一双筷子，常武讪讪道，“那老家伙也蹦跶不了多久了，以前还仗着圣上早些年与他的情谊，如今益州这么大一摊子事，就算圣上念及旧情，他也难逃一死。”

谢必安：“没那么简单，你别忘了还有一个武贵妃在他背后撑腰。如今武贵妃独得圣宠，若她在圣上面前力保王毛仲，怕是高大人也无能为力。”

常武脸色一沉，放下筷子：“难怪朝里那些老匹夫都互相推诿，合着咱们来益州就是当炮灰的？”

“不然呢？”谢必安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醇香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滑进食道，灼热的感觉让他莫名想起除夕那晚什邡家的酒。

心头蔓起密密麻麻的酸涩，他微微敛眉，把这份不知何时一点点滋生的情绪压下，对常武说：“狗急了也会跳墙，现在韩斌下场把漕运卡得死死的，说不得哪天汪兵绷不住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

常武一听来了劲儿：“老子怕他？信不信老子带人踏平了刺史府。”

谢必安翻了个白眼给他：“你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就咱们带来的这点人，还能打的过益州城防驻军？”

常武：“不是还有韩斌么？”

谢必安被他彻底气笑了：“ 韩斌是在借咱们范阳府的势收拢自己在海运上势力，一旦我们示弱，他必不会出手相救。”官场诡谲，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若韩斌没有自己的谋算，陈正礼不会死的那么惨。

常武最是厌烦官场那一套，连忙转移话题：“别整这些废话，什邡那你真的不管了？就一群娘们成天叽叽喳喳，我麾下那些血气方刚的臭小子们这两日练兵都心不在焉的，你确定不管？”

谢必安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虚掩的窗棂，从这里正好可以瞧见西苑的院墙，和隔壁书房里隐隐亮着的灯光，漫不经心地说：“她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常武冷哼：“我是怕你一辈子打光棍。”

谢必安放下窗棂，回头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他：“说的好像你成家了一样。”

说到这，常武顿时乐了：“老子跟你可不一样，老子娘自幼便给我定了一门亲事，这次的差事办完，回家我就成亲，没准年底就能抱上大胖小子。”

谢必安嗤笑：“那你还不赶紧去保护漕帮那几个，若是被人灭了口，你的大胖小子恐怕要管别人叫爹了。”

常武咬牙丢下碗筷：“谢必安，就你这张嘴，打八辈子光棍都不冤。”

“我怎么不知道你对我的亲事如此关心？”谢必安撩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桌案前，拿起早晨才送到的证词翻了翻，上面除了关于接头人的线索，其它与龙石的口供大同小异，有了这些证词和证人，他便可以彻底把温久岚钉死。只是现在还不是冒然出手的时候，他要逼汪兵先自乱阵脚。

常武“呸”了一声，起身往外走：“老子这就去看着那几个小王八!”

“等等。”谢必安叫住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信封丢过去。

常武抬手接过，垂眸一看，双鱼信封上‘敏兰亲启’四个真书体格外打眼。打太宗在时颇为重视书法，民间书法蓬勃发展，其中尤以王羲之为最，而真书大多数脱胎于王羲之，其风格严谨雄健，法度森整。

偏谢必安更喜欢行书，所以常武在看到信封上的字体时明显愣了一瞬。

这时，谢必安说：“你想办法把信送到刺史府上，务必要让那位刺史夫人看到。”

常武瞬时明白过来：“你这是打算给曹正淳和他的老情人牵线搭桥？”

谢必安手指轻点桌面：“益州这潭水还是太静了，我们需要加把柴。”

事实上，在见过沈凤酒后，他便从她手里拿到了曹正淳的书画，这封信是他仿照曹正淳的字写给汪夫人的，稍早些时候，玄三已经把伪造的汪夫人信笺送到曹正淳家。陷阱已经设好，就看猎物会不会自动往里跳了。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明心堂里热闹非凡，女娘们絮絮叨叨的抱怨声快要把屋顶给掀了。

凤姐把袖子撸得老高，露出一条纤细白嫩的胳膊，藕臂连着素手，翻开来，本是羊脂凝玉一样的掌心通红一片，细看还有细细的口子。

寻楼里女娘哪里受过这般苦，这两日又是剪切破布、又是烧火蒸煮，一件件一桩桩下来，硬是把娇花磋磨得遍体鳞伤。

姐妹们怨声载道，若不是早在沈凤酒那里立了军令状，此时怕是早就回到寻楼了。独立自强，光明正大活着是一回事儿，累得牛马不如更是另一回事。

凤姐哭哭啼啼：“什娘子，不是姐妹们吃不了苦，实在是，这都是男人的活，咱们也做不了呀！再这么折腾几天下去，怕是人都没了。”

什邡在林家纸坊也是被这么磋磨过来的，那时候拿铡刀切麻，一天下来两条手臂都是木的，掐起来都没知觉。

苦是真的苦，累是真的累，但人要是一门心思做一件事，那什么困难就都不是困难，这个世道，女人做什么都要比男人多付出更多的努力。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让红岭去取了上好的膏药，小心翼翼亲自给这些姐妹们涂上。

女娘们纷纷哑了口，什邡涂完最后一只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不瞒各位姐姐，我少时也过得不错，虽比不上长安城里的千金贵女，父亲也从没让我做过粗活。可惜好日子总有尽头，父亲死的时候我还没及笄，家业一夕易主，我到成了寄人篱下的局外人。

在长安时，我想着找个好人家嫁了，然后丈夫能助我夺回家业，我还天真的去纸坊账房学看账，翻阅各种《纸经》上百本，觉得自己上手，天下就没有做不出的纸。

后来经历了一些磨难，来到益州，进了林家纸坊，那时候我才知道，造纸是真难，难在哪儿?”什邡笑了下，伸出手给女娘们看。

屋里的光线昏暗，纤细骨感的手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小口子，食指和拇指之间的虎口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她指着茧子说：“这是切麻的时候留下的，真正切黄麻藤的铡刀是精铁做的，抬起来有十六斤重，每天抬起落下至少三百下。不出五天，手上就都是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