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那样错漏百出的说辞,她当然是不信的,但她也没有拆穿的打算。
反正对于此次事件刨根问底的又不是她,而这样的说辞对于剧中办事一贯喜欢主观臆断的薄姬来说,足够了。
云儿坦言说完真相,便拉着聂慎儿跪下请罪。
雪鸢见此,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快速朝柳儿使了个眼神。
柳儿会意,快步上前将人扶起。
待云儿面带愧色起身时,雪鸢温声道:“此次的事情,本宫已经知晓,你是你,你妹妹是你妹妹,岂可一概而论,只是既然你执意领罚,那......”
她顿了顿,道:“本宫便罚你一个月月银,如何?”
“奴婢领罚!”
云儿的回答铿锵有力。
她抬头看着雪鸢,眼含感激,在雪鸢笑着看来时,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然而,思忖片刻,还是开了口。
“皇后娘娘,此次是慎儿行事不够稳妥,奴婢担忧慎儿往后继续惹出乱子......”
她微微垂下眼睑,抿了抿唇,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接下来的话,脑中挣扎一瞬。
恍惚间,眼前闪过一幕幕模糊的片段,她定了定神,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奴婢恳求皇后娘娘将慎儿赐予周将军!”
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再次听到自己会被赐给周亚夫,聂慎儿一时有些搞不清心中的真实想法。
初初听说时,她的心中无疑是愤怒的。
因为她的姐姐将这件事的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她身上。
她此次虽然利用了张太后,可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是云儿不顾她的意见将她强留在西苑。
她口中说得好听,说什么都是为了她着想,可聂慎儿一点儿也不信。
是云儿不对在先,张太后行事也不检点。
一切,要怪只能怪她们自己。
可是,云儿这个人很虚伪,明明怨她怪她,却还是会下意识为她考虑。
周亚夫是曾经的代王心腹,如今的天子近臣,听说还未娶妻,于她而言,虽然不算顶顶好的归宿,但也不差。
因此聂慎儿虽然愤怒,但还不至于生出抵触的心思。
只是,聂慎儿趁着众人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偷偷抬头快速扫视了一眼椒房殿内的无处不精致的陈设,心中到底有些不甘。
周将军虽好,可再好,还能好过天子么?
雪鸢听完云儿的话,饶是提前知晓了她的打算,此刻还是不由微微诧异。
这个女主对聂慎儿还真是宽容得没话说,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为了不让她惹出乱子,就让她去祸害前朝臣子吗?
若是换个人选,她还真不能答应。
但周亚夫嘛,自是怎么着都行。
心里这么想,雪鸢却并未一口应下,“此事本宫不能答应你。”
“皇后娘娘?”
云儿倏地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不可置信,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拒绝。
雪鸢没有在意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声音依旧温和,“周将军是皇上信重的臣子,这事儿本宫不好替他做决定,还是先问过他本人为好。”
张太后心悦周亚夫,周亚夫既不主动也不拒绝,二人常有来往。
聂慎儿因着想要离开西苑,拿捏住二人的把柄算计了他们。
云儿又惦记着与聂慎儿的姐妹情谊和与张太后曾经的主仆情谊,硬要掺和一手,要把自己的塑料姐妹塞给周亚夫。
如今这几人之间,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了。
雪鸢不想成为其中一环。
这粥,还是他们自己喝了吧。
云儿听到是这样的理由,愣了一瞬,唇瓣微微翕动。
她回忆了片刻,突然想起自己好像真没考虑过周将军会不会答应?
她好像,太过想当然了。
至于内心深处想让皇后利用权势命令周将军应下这种事,云儿不敢深想。
“是奴婢欠考虑了......”
云儿恍惚着说完,又恍惚着退出了椒房殿。
出了门,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忽然生出许多不安,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聂慎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神情也有些凝重。
......
雪鸢不知姐妹俩心绪如何复杂,她早已命人准备好了说辞,去西苑当“说书先生”了。
云儿是个有能耐的,妹妹太后一把抓。
她看着她尚有余力,也不吝费些功夫让她发挥自己的全部实力。
人才嘛,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归宿。
次日,宣室殿来人说周亚夫到了,雪鸢便带着云儿和聂慎儿向宣室殿而去。
既然要问过周亚夫的意见,自然是让她们当面问更好。
到达宣室殿,周亚夫仍旧恭敬垂首,看不清表情的模样。
雪鸢不太在意,径直走到刘恒身侧坐下。
“云儿,周将军已经到了,昨日你与本宫提的事可以问了?”见她们迟迟没有动作,雪鸢及时出言推了一下流程。
考虑的时间她已经给过了,现在是执行时间。
“是,皇后娘娘。”
昨日离开椒房殿,云儿想了一日,她并不笨,很多事情都能想清楚。
可能想清楚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想清楚,又是另一回事了。
云儿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余光瞥见身后规规矩矩低着头的聂慎儿,心中竟然有些许的安慰。
蹙起的眉头微松,她收回视线,朝着周亚夫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
周亚夫突然得到皇上召见,猜测是先前的事有了结果,便急匆匆赶到了宣室殿。
谁知他到时,宣室殿只有刘恒一人,瞧着也没有要开口的打算,只得老老实实站在殿内等待。
这会儿,终于要开始说正事了,他忙提起全部心神。
“周将军,皇后娘娘命奴婢彻查了那夜之事,昨日终于有了结果。”云儿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选择先迂回一番。
“云儿姑娘请说。”周亚夫不知她的盘算,很快接了话。
云儿见他如此,心中多了几分把握。
刘恒与雪鸢坐在上首,静静地看着两人有问有答。
昨夜雪鸢便与刘恒说过这事儿,所以这会儿刘恒并没有云里雾里的感觉,殿中被牵着鼻子走的只有周亚夫一人。
云儿的迂回没有太久,她将昨日与雪鸢说得那番说辞告诉了周亚夫。
周亚夫听着,觉得哪哪都不对,眉头皱得险些能夹死苍蝇。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唇瓣张了又合,他又觉得无论他此时说什么,好似都不那么恰当。
因为他知道,云儿的说辞对自己是有利的。
纵然与事实有九成不符,可......
他微微抬起头,不着痕迹扫了上首的两人一眼。
可惜,上面两人表情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于是她只得作罢,视线投向云儿,示意她继续。
云儿没有错过周亚夫的动作,看完全程后,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在周亚夫朝自己看来时,云儿脸上噙起一抹浅笑,不疾不徐道:“周将军,那夜之事虽然是有心之人主动算计,可也不代表周将军无错。”
“......”
闻听此言,周亚夫有片刻的怔愣。
云儿刚刚一直在为自己说话,突然拐了个弯,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愣过后,他点了点头,那夜之事,他确实有错。
一切都在按照自己预想的进行,云儿的态度愈发坦然,“你与慎儿心悦彼此,有情人想要时时见面是人之常情,可宫中之人不一定都能明白你们之间的感情,为了避免日后宫中再闹出此类祸端,我已求了皇后娘娘将慎儿赐予周将军,不知周将军意下如何?”
云儿没有停顿,一鼓作气说完了剩下的话。
接下来,便只等周亚夫答复了。
一时间,殿中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聚集到了他身上。
周亚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思考了片刻。
须臾,就在上首吃瓜的两人等得快没了耐心时,他才神色郑重地开了口。
“末将不愿。”
话音刚落,原本还低着头胡思乱想实则心里很有把握的聂慎儿突然“唰”地抬起头,目光直奔周亚夫而去。
她此刻的眼神都快冒火星子了。
她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可到底身份摆在这里,她还没彻底昏了头,没有质问殿中除了云儿之外任何人的权力。
只得无助地将目光投向唯一可能会帮助她的人。
云儿这会儿也失了刚刚那镇定自若的模样,紧跟着追问,“奴婢能冒昧问一问,周将军为何不愿吗?”
明明,她刚刚都与他说过此事的利害了啊。
虽然她的说辞并不十分有说服力,可他不是点头了么?
云儿死死盯着周亚夫,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同样满脸焦急看过来的,还有聂慎儿。
虽然周亚夫并不是她心中最好的归宿,可目前,这个选择却是极好的。
再说了,她并不认为自己配不上他,他为何不愿?
这么想着,聂慎儿看向他的目光中隐隐多了几分谴责。
再次成为焦点的周亚夫略微迟疑了一瞬。
须臾,他才抬起头,却是对着上首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雪鸢与刘恒二人。
他拱了拱手,道:“敢问皇上,皇后娘娘,末将可以拒绝吗?”
他并未说许多,唯恐多说多错,只询问了一下是否有拒绝的权利。
纵然云儿刚刚说得那番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可他仍不愿违背自己的真实想法。
“自然可以。”雪鸢微微颔首。
她一向体恤臣民,无论是云儿,还是殿中的周亚夫。
周亚夫当即面露喜色,偏头看向云儿,一字一顿道:“末将不愿。”
似知道云儿心情不好,末了他还不忘补上一句,“不愿就是不愿,没有理由。”
他不喜欢聂慎儿,自然不会接受她。
云儿的一颗心紧紧提着,听到这里,终于狠狠摔了下去。
聂慎儿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了回答,她仿佛受到了羞辱般,一张脸微微泛白,脑中的想法也瞬间消失殆尽,满心只有难堪。
她缓缓垂下眼睑,浑身萦满无助和失落。
雪鸢饶有兴致地扫视了一眼,看完后乐了。
啧,这副失魂落魄的小模样,还真是惹人怜爱呢!
刘恒听完周亚夫的话,眸色微微深沉些许。
然而,在侧过头看到雪鸢的视线停在聂慎儿身上后,眸中的暗色又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
云儿并不是当事人,即便被拒绝,也没有太过失态,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只是,她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聂慎儿,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本以为为她寻了个好归宿,也能趁机让她离了宫里,谁知会闹成这样的局面?
此刻,她也不由有些头疼。
如今这样,慎儿一时半会儿只怕是无法离开皇宫了。
她向往荣华富贵之心不死,云儿很担心她会继续惹出乱子。
可又不好将心里这些话明明白白说出来。
云儿在心中长叹一声。
罢了,往后继续观察观察吧,若她真不愿听自己劝阻,那她便求了皇后娘娘,直接将人送出宫去吧。
——
事情有了结果,宣室殿终于再次恢复了清静。
原本规矩坐于上首的两人悄然坐到了一处,刘恒满足地搂着自己的妻子,动作十分霸道。
雪鸢初时只觉得今日的刘恒异常黏人,可后来细细一想男人是从何时发生的变化时,也很快明白了过来,不由在心中无语了一瞬。
这人真是,吃那没必要的飞醋作甚?
......
及至晚间,刘恒陪雪鸢到建章宫走了一趟,二人主要是来就那夜之事做一个简要说明的。
事情有了结果,怎么着也得知会薄姬一声。
薄姬近来因宫权一事与雪鸢生了龃龉,因此这一次是刘恒与薄姬交谈,雪鸢只起了一个陪同的作用。
薄姬听完刘恒转述的云儿那套说辞,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这是糊弄她的吧?
她瞥了一旁没事儿人般的雪鸢,有心想要与刘恒说一说雪鸢的失职之处,毕竟这事儿处理得确实不那么漂亮。
正要开口之际,仍不见两人有类似解释之类的话语,她心思一转,将已经到了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微微偏头,余光扫向雪鸢,眼神略微有些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