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无双 第154章 应该恨谁？

大雪纷飞，乌云遮蔽白光，玉青宫的天竟然也有些暗了。白琬璎抬起了眸子，看着苍茫的天空，思绪又拉回了那一天。

“那天晚上，也下了这样的大雪，四周无比安静，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是咔嚓咔嚓的。我去看望你的时候，非尘上仙正好从宫殿里出来，我看到有泪光在他的瞳孔里一闪而过，我很震惊，我从未见过非尘上仙流眼泪，我以为这样浓烈的情绪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所以我忍不住问了他。我问他，如果小七犯了错，难道就不能按照宫规处罚她吗？为什么要私自将她关在这里？这是我真心想要询问的，可是非尘上仙却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抬起头，望着遥远的北方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泪光和雪花的光芒交错，我的心情无比无法。彼时我还不明白他的想法，但就算是现在，我也不能百分百明白，他望向天空的时候，那落寞的眼神代表着什么，但是我在他的寂寥中，我愤怒和嫉妒的情绪已经顶到了极点，我甚至连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克制不住的，要是那天非尘上仙没有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里，也许能阻拦我一把，可是他也落寞到没发现一切。”

白琬璎转过了头，看向了记无双。

“那天，我们大吵一架，是我和你。”白琬璎抿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非尘上仙离开得很快，根本没发现我的异样。我几乎是冰冷着一张脸，进了宫殿的大门，当时你就被吊在那个巨大的鸟笼里，你哭泣的声音根本克制不住，你看到了我。你如果更细心一点的话，也会发现我的异样，但你没有，你的情绪早已经被和非尘上仙相关的事情击溃了，你看到我哭得更大声了，你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一样抓住了我，你开始痛哭流涕地跟我倾诉着。”

“那天你说了你对非尘上仙告白的事情，你说了你遭到了非尘上仙的拒绝，你说你很痛苦，你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你说非尘上仙绝情地告诉你，他不想看到你。因此你才痛苦地想要离开玉青宫，但是他却把你找了回来，关在这里。你问我，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我也很想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那个鸟笼从外面打开并不难，我打开了鸟笼的门，来到了你的面前，我给你解开了绳索，你扑进了我的怀里。你哭得更大声了，抱着我的身体都在颤抖，可是你没发现我攥紧的拳头，没发现我袖口藏着一柄神剑，那个时候最好下手了，但是啊但是…………”

白琬璎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没有动手，我把你带到了玉青宫的门口。我跟你说，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离开。”

该是什么的心情让当时的白萱做出这样的决定呢？在她的视角，这个故事实在是残酷，她受的折磨不比小七和非尘少，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身份卷入了这场纠葛。

“我们就是在那里吵架的，你不明白我对你的敌意，你觉得我们应该是最亲密的朋友。我不明白你明明身上带着邪魔之气，为什么还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待在玉青宫。那天，我们爆发了认识以来最大的争吵，我说出了对你最多的指责，我向来都觉得神族的规矩太过于严苛，可是那天，我却口口声声都是规矩，指责你破坏了规矩，指责你爱上了非尘上仙，指责你应该遵循宫规离开玉青宫，指责你是邪魔歪道，甚至语气重了，还说出了你应该消失的话。”

说到这里白琬璎停了下来，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她抬起的眸子里满是雾气。

“你停止了哭声，质问我为什么这样对待你，你不明白，为什么你只是将你藏在心中的爱慕，告诉了那个你爱慕之人而已，事情就天翻地覆般地变成了这样。而当时的我却无暇解释，也不想再与你多说什么，只是勒令你离开玉青宫。你的火气终于上来了，你挤压在心底的怒火彻底迸发，几乎是在我推开你的一瞬间，你也动起了手，那天，我们就在玉青宫的门口打到天昏地暗，从彼此之间尚且还有保留，到了彻底无所顾忌地互相攻击。”

“我其实记不太清那天的事情了。”

白琬璎说：“我对那天的事情一直是回避的，只记得我们打了很久，只记得最后，我将长剑刺进了你的胸口。我不记得你有没有法器，应该没有吧，毕竟非尘上仙没有教过你使用法器；我也不记得你当时是什么表情了，应该十分震惊吧，因为后来非尘上仙跟我说，你没有对我下死手，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万恶之气，你只是用了很寻常的招数，那根本不是你的水平。我甚至不记得，你的气息是什么时候消散的，你最后说了什么话，我只记得，非尘上仙找来的时候，你的灵魂正在溃散，为什么你的身体死去了，灵魂会直接溃散呢？当时的我根本没想这个问题。”

“所以，比起非尘上仙害了你，应该是我害了你啊。”白琬璎看向了记无双，眼泪坠落，“你不应该恨他，他从头到尾只是想要提防你犯错，你不应该怪她的提防，毕竟你是在万恶之气之中生出的灵魂，他已经用尽了他的所有努力，最后的最后，他也从未想要你死，他只是想要你留在玉青宫，永生永世留在玉青宫，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永远在一起呢？所以记无双，你应该恨的是我，而不是他。”

“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地开端都是因为我误杀了小七，一切都是我的罪过。”白琬璎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就从她的眼角落下，流满了整张脸。

“…………”

记无双抿着嘴唇，半晌之后，她喃喃地张了张嘴，只道：“这确实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从最初的开始，到事情无法挽回，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每个人都在这个过程中被拉扯，纠结着做出自认为正确的选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应该安慰白琬璎吗？她说不出口，她甚至都觉得这个故事太长了，她已经听得有些疲倦了。

“所以，小七就转世成为了我吗？”记无双问。

白琬璎却摇了摇头，“小七的灵魂碎了，是彻底碎了。”

“？”记无双皱起了眉梢，不解地看向了白琬璎，“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这样滋生的灵魂太过于脆弱了，也许是万恶之气对她的影响，非尘上仙找到我们的时候，他用尽了自己的全力，没能留住小七的灵魂脱离**，也没能阻碍小七灵魂的破碎。而最神奇的是，原本寄宿在小七身体里的万恶之气，却跟着灵魂一块脱离了**，也跟着小七的灵魂一块碎成了七份。

我记得很清楚，是七份，其中一片上还沾染着非尘上仙的心尖血，万恶之气就萦绕在这七片碎片之上，似乎和碎片合二为一了，正在汹涌翻滚着。非尘上仙不知道这些脱离了小七**的万恶之气会怎么样，他当时以为恶气会直接失控，慌忙之下，甚至想要以身犯险，引万恶之气进入自己的身体，可是这些万恶之气却不是失控的。非尘上仙伸手去触碰的时候，它们只是腐蚀烧伤了他的手背，却没有进入他的身体，然后它们就在非尘上仙震惊的眼神之中，开始跌落，从玉青宫的大门口往下，坠落进了人间。”

“七份？”记无双的眉头紧紧皱着，她看向了白琬璎，“你的意思不会是…………”

“这就是七恶器的来源。”白琬璎用无比肯定的语气，给了记无双答复，她继续说：“其中六片碎片成为了普通的恶器，也许是因为小七本身就是被当做器皿制造出来的，所以她碎掉的灵魂，也更偏爱器皿，有着小七灵魂碎片的万恶之气寻找适合的器皿，并寄宿在里面，与之合二为一，成为一件恶器。这就是魔音钟、绝情令、子母环、往生花、功德债和陨心剑的来源。而你…………”

白琬璎对上记无双的眸子，“你是最后一件恶器，你是那片沾染了非尘上仙心尖血的灵魂碎片。你落到了魔境，魔眼的旁边。你从落下就自动化成了一个少女，你是天生的恶器，你也是新的灵魂。你和小七之间，也并不是简单的转世轮回可以概括的，就像你说的，你不是小七，事实上，你也确实不是，你是她的一片灵魂碎片，滋生养育出的、新的、自己的灵魂。”

“…………”记无双抿着嘴唇，双唇微微颤抖着，良久之后，她才喃喃道：“原来我真的和叶予尘是一样的。”

“一样也不一样。”白琬璎继续说：“你是小七的一片灵魂碎片上诞生的。可是小七却永远了逝去了，她在你或者其他恶器上，也许还残留点什么，但是终究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灵魂。但是叶予尘却不同，只要非尘上仙还存在一天，他的那一魂一魄就属于非尘上仙，你可以指责非尘上仙违背人伦道德，指责他掠夺了叶予尘的生命，但是他拿回自己的一魂一魄，却也不能说什么。”

记无双皱着眉头，这一点上，她并不认为白琬璎，“叶予尘也不想用别人的一魂一魄生出灵魂，这一切的开端，难道不是非尘上仙主动制造他出来，放他去人间吗？”

白琬璎张了张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她看向了昏迷中的非尘上仙，所有话最后都只化成了一句叹气。

“其实七恶器的诞生，对于当时的玉青宫和神境来说，也算是一种缓和，并不是最糟糕的状况。因为当时，玉青宫的天空上就显示阴阳调转方向相反的八卦异象了，这可是魔神降临的征兆，远在神境的天帝，一看到那异象就知道玉青宫出事了，他带着无数神将，都准备来玉青宫决战了，可是七片碎片掉落人间之后，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还是非尘上仙几番打探研究之后，才发现了七恶器。当时他用尽了所以招数能耐，只带回了两片灵魂碎片，一片给了天帝保管，一片他放进了陨心谷，以防自己被万恶之气影响，可是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天帝保管的灵魂碎片成为了恶器功德债，放进陨心谷的灵魂碎片最终也铸成了陨心剑，当然这都是后话。”

“其他的恶器遗落在人间，也是祸事一桩。”白琬璎说：“非尘上仙和天帝知道，其他恶器已经躲藏了起来，难以寻找，只有深入人间仔细探索，才有机会找到其他恶器。所以他们急需人去寻找剩余的恶器，就是在这个时候，知晓了前因后果的我，意识到了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我主动向非尘上仙和天帝请罪，愿意入轮回，深入人间，寻找七恶器，将其集齐全部归于玉青宫。一开始天帝就拒绝了我，但是非尘上仙却同意了，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他跟我说，我跟玉青宫是有缘的，希望我真的能够做到。所以白萱就轮回转世成为了我——白琬璎。我的任务就是集齐七恶器，送回玉青宫。”

“也许就是有着这一层灵魂烙印，这一世的我，白琬璎，才会如此坚定吧。”

记无双点点头，“在寻找七恶器，不准其流入邪魔歪道的手中，在这条路上，你确实是最坚定的。”

在这种时候还会得到夸奖，白琬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她继续说：“但是非尘上仙不放心，他虽然给了我机会，可也不放心我一个人能做到这样艰巨的任务，而不能离开玉青宫的他，需要看守还在产生万恶之气的善灵池的他，只能抽出自己的一魂一魄，放入轮回，让其成为了叶予尘，来和我一块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这就是叶予尘诞生的原因。”

“一切在人间的事情，一切你我他三个人的相遇与相处，就是在这一刻开始的。我们所有人，都和非尘上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双，因为有非尘上仙，才有你，才有叶予尘的，你明白吗？”

白琬璎说着看向了记无双，她误会过非尘上仙，偶尔也不认同非尘上仙所做的所有事情，但是这个故事里，白琬璎是真心觉得，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所有，他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

记无双当然听得出白琬璎的话中之话，可是记无双紧紧抿着嘴唇，她的眸色微深，没有回答白琬璎。从这个故事的开始，到这个故事还没有来得及结束，另一个新的故事就已经开始。而现在的她，似乎又站在了新的故事的终点。一切繁杂的故事都在眼前了，可是记无双却说不出那句“理解”，她知道每个人做的事情都是有理由的，就像白琬璎说的，非尘上仙拿回自己的一魂一魄有错吗？但是…………

“白琬璎，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恨他，也不会恨你，因为就像你也说了，我不是小七，我是一个新的灵魂新的自我，原谅也好，放过也罢，你们的故事就交给你们自己吧。我也可以发誓，我不会再伤害非尘，但是……我要他拿出一魂一魄。就像他之前没有一魂一魄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一样，我相信，他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她可以不在意一切，但是她要叶予尘回来，前世今生也好，前因后果也罢，最终她能感受到的，在她身边的，她爱的和爱她的，就只有叶予尘而已，所以她不能放弃找回叶予尘，不然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无双！”白琬璎有些着急，她拉住了记无双的手，想要再规劝几句，“你不能这样，我问过非尘上仙，一魂一魄回到他的身体里，他就分不出是哪一魂哪一魄了，他要怎么抽离出来啊…………”

“我不管！”记无双猛然抬起眸子，她的红发迎着风雪乱飞着，听故事时候的安静让白琬璎误以为这是她的好友记无双了，其实在眼前的这是魔神啊！

记无双的瞳孔也泛出几分血红，她冷锐的眸子盯着白琬璎，“如果分不出，那就多试几次，抽出一魂一魄来试试能不能培养出叶予尘，不能就放回去再抽出另外的一魂一魄，神仙也总归三魂六魄嘛，也不用试几次，指定就能找回来！”

“无双你…………”白琬璎无言以对地看着几近疯狂的记无双，她有满腔想说劝说的话，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来，她的手停在半空中，还想去拉记无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昏迷中的故事中的最主人公，苏醒了过来。

非尘上仙看着二人，他先是无法控制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虚弱地打断了她们的争执。

“白萱，你先下去，我和记无双有几句话说。”

听到这微弱的声音，白琬璎和记无双是同时转头看向了非尘上仙。前者满脸的担忧，她赶紧过去搀扶住了非尘上仙，欲言又止，眼泪滴落，非尘上仙只是温柔地给了她一个安抚般的笑脸，还轻轻帮她拭去了泪水；后者的目光依旧带着冷漠，她立在原地丝毫未动，她看向他的眼神也是欲言又止的，其中带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而非尘上仙回应她的，也只是同样的难以言说的复杂双眸。

白琬璎看了看非尘上仙，又看了看记无双，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她说：“好，我去给你们准备一点吃的吧。”

白琬璎先站了起来，离开了这里。风雪中，就只剩下非尘上仙和记无双，遥遥对望着，又各自转过了头。

空气是那样的寂静，原本长着彼此爱人的脸的他们，也是那样寂静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