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无双 第149章 衡之道

天空狂风大作，惊雷与闪电，就隐藏在乌云之后，微微漏出痕迹，人间陷入一种非永昼也非永夜的，难以形容的永恒景象。太阳一直挂在天空，可是乌云将其紧紧遮蔽，投不出一丝金光，红月不曾移动过，就挂在西边，和东边的太阳遥遥对望，可是摇曳的红光却映射在大地上，日月同空，永恒不变。

白琬璎走在人间的路上，她抬眸看着这怪异的景象，听到不时有妖魔鬼怪发出的声音，她的表情带着一种很深的痛苦，却没有再动手。因为这一路上，她已经在斩杀了太多的妖魔鬼怪，可是魔神降临，妖月映世，妖魔鬼怪多得根本不是她一个修士能够杀得完的。

从神境到人间，全都换了景象，神境也因为魔神降临已经大乱，根本没人关注到白琬璎是如何离开的，天帝暴怒，已经在准备集齐重兵讨伐魔境了，与上次天帝和魔王的战斗不同，那只局限于魔境周围，是一次意外，而这一次，天帝是有准备有计划，将要对魔境全面开战的，这才是真正的神魔第三次大战。

她突然间停住了脚步，听着已经死去的，过路人的灵魂的嚎啕声，看着森林熊熊燃烧的火焰，她紧紧咬着嘴唇，她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是该从自己帮记无双递消息给玄湮，结果玄湮带着恶器而来，让七恶器集齐开始，还是从上辈子，她打碎了小七的灵魂开始。错的地方太多了，已经无从寻觅，而这一刻，她好像才彻底领悟了非尘上仙说的，她做错了。

“师父，原来是我做错了。”白琬璎流下了眼泪，她抬起眸子看向了天空，乌云遮蔽，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玉青宫，甚至也看不到神境的方向了，更看不到她人生的方向。

“世事复杂，仅有一颗单纯执着的心是没有用的，一个盲目且努力的行为，不但不会解决任何问题，还会带来让所有人都承受不住的灾祸。原来从头到尾，我都错了。”

白琬璎喃喃说着，她抿着嘴唇，眼泪倾盆而下，她有些支撑不住地蹲了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腿，这一刻，白琬璎才感受到真正的无能为力，她以为叶予尘死的时候，自己是最痛苦的，其实不然；记无双被吊在牢笼里的时候，她以为她是最痛苦的，其实也没有，而现在，看着这狼烟人间，所有痛苦都落了地，她感受到了真切的痛，人可以没有爱情，也可以没有有情，人最不能没有的，却是自己。

一阵龙啸声传来，白琬璎抬起朦胧的眸子，看到的人居然是玄湮。

玄湮的样子可比她狼狈得多，自己要离开神境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是玄湮却不同，他乃是魔族，暴怒的天帝和神族，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巨蛇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被神箭射过的痕迹，与其说他是从天上飞下来的，还不如说他是从天空砸下来了，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树上，树枝全都陨落，他痛得仰天长啸。

不过眨眼的功夫，巨蛇就因为支撑不住原相，而变回了玄湮人的模样，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看来是用了浑身解数，才从神境逃脱出来的，他也看到了白琬璎，看到了她蹲在地上，满脸泪水的样子。

“呵，装模作样。”

玄湮冷哼了一声，他看不得白琬璎这种悲天悯人的模样，觉得做作至极，可是他想要站起来，腿因为被神箭射中，竟然在半空中弯了一下，猛地摔在了地上，地上正好有一洼脏水，他砸得那叫一个彻底，样子那叫一个狼狈。

白琬璎看着他这副模样，还在强撑的姿态，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站起了身，抹掉了自己脸上的眼泪，走过去搀扶住了有一次差点摔倒的玄湮。白琬璎还没有说话呢，玄湮的刻薄言语倒是先接踵而来。

“你在装腔作势什么呢？”玄湮低眸看着这个搀扶自己的女人，“一边为人间哭泣，一边又帮助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的善良你的道也进化了吗？现在普度众人到连我都算上了？”

以往白琬璎听到这样的话是会生气，会争辩，会跟对方大吵一架的，可是她现在看着玄湮，看着这熊熊燃烧的山火，看着掠过的妖魔鬼怪和横死的人类魂魄，她只是垂下了眼眸。

“我不知道。”她说。

玄湮顿了一下，着实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玄湮低下头，从下面往上看白琬璎的眼睛，发现她眼神之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盈满了泪水，有种难以形容的茫然。

“失败了之后，就这样摆烂？”玄湮勾起了唇角，笑道：“这可不像白灵山的门主白琬璎，你不是温柔强大有力量，比叶予尘要更目标清晰，坚韧无比吗？”

“我不知道。”白琬璎再次说道。

“真没意思。”玄湮翻了个白眼，推了白琬璎一把，“我还是更欣赏那个理直气壮牙尖嘴利跟我大吵一架的白琬璎，你这副模样，我连想要杀你的**都没有了，你就在这里，慢慢腐烂吧。”

“其实我也很想问你。”玄湮转头抬脚要走的时候，白琬璎抬起了头，喊住了他的脚步，看着玄湮，“你想要什么呢？现在人间的模样，就是你想要的吗？”

“对，这就是我想要的！”玄湮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看不上白琬璎这种踌躇未决的样子，以前是叶予尘，现在是白琬璎，这种既要又要、想做好人又要别人自动牺牲的样子，“我不关心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凭什么要主宰人间，我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我只想我个人的自由，我不要受神族和仙门的控制，我要回到最原始的样子，魔物无拘无束游荡在任何想去的地方，那种样子。”

“不惜牺牲别人？”白琬璎皱起眉头。

玄湮笑了一下，他回头看着白琬璎，重重拍着她的肩膀，“那是别人需要考虑的事情，我不需要考虑。我想要自由，我就去争取，我不管任何人，如果我的自由阻碍了别人，欢迎那些人来将我杀之而后快，要是真的能杀掉我，那我死得其所。”

玄湮的手松开了白琬璎的肩膀，他转过头，朝着魔境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虽然他的腿受伤了，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可是走的无比坚定，甚至带着点单纯的洒脱。白琬璎却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他不会回头的，也不会在意的，就像其实我也明白，天帝也不会回头，神族也没有多在意人间是一样的。那我呢？我应该怎么做？我并不信奉神族的强压，更不会堕落到魔道，那身为中间地带的我，应该怎么做呢？这处境怎么像是游离于三界之外的玉青宫一样呢…………”

白琬璎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是突然间，她猛然抬起眸子，睫毛微微颤动，她突然间懂了一件事情：“平衡，原来是平衡。”

“神压过魔，魔会奋不顾身，魔压过神，会肆无忌惮，没有谁能真的消灭谁。原来叶予尘想说的话，是平衡！原来叶予尘是对的！” 白琬璎喃喃自语着，她的眼泪瞬间滴落了下来，她想起自己指责叶予尘不够坚定的时候，想起记无双指责他不够爱的时候，他是如何度过的。

她抬起头来，却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风从她的身体经过，感受着秩序在人间崩塌，也感受着新的秩序将要在这片土地上形成。她睁开了眼睛，“极致的要，就是极致的失去，速胜论就是速败论，不同天平的平衡之术，才是永恒之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恶意，有善灵池有轮回就会有万恶之气，人和万恶之气都不会消失，女娲娘娘就是知道这一切，才会建立善灵池，才会剥夺了非尘上仙的善恶之心，斩断情缘，让他驻守在善灵池，就是让他尽力维持这种平衡，因为动荡是不会消失的。

“白萱，恭喜你，过了情关。”

一个声音突然间出现在耳边，白琬璎愣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却寻不到声音的来源，她觉得这声音极其温柔，有种温厚的力量，她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可是却觉得有种熟悉的感受。

“你是谁？”

一个幻象出现在了白琬璎的面前，那是一个温柔的中年女人的样子，白琬璎怔了一下，她曾经在玉青宫看过她的画像，她是女娲娘娘！

“女娲娘娘！”白琬璎不敢相信，她竟然能看到女娲娘娘的幻象，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激动的泪水。

女娲娘娘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我无法改变烛龙与金乌，你也无法改变无双与神境，我无法阻止仙魔第二次大战，你也无法阻止即将发生的仙魔第三次大战。**产生争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不要失望，不要踌躇，不要陷入情绪，用你能够做到的一切，去维持一场平衡，继续前进吧。战争是人间的常态，没有一劳永逸，天人没有了，还有永远处在善恶之间挣扎的人，这是一场永远都不会停歇的尽力的维持，白萱，非尘已经太累了，我希望你能帮他。”

“女娲娘娘，我能做什么呢？”白琬璎眼泪滴落了下来，眼前的人是她一辈子都想要追寻的榜样，她这样温柔地教导着她，这让她热泪盈眶，也让她刚才的失落踌躇都渐渐散去，让她的疑惑停歇，让她的信仰抬头。

女娲娘娘温和一笑，低下头，凑到了白琬璎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去吧，那里有伏羲之骨，是我最后留下的东西，希望能够派上用场。未来的三界，就靠你们谱写了。”

女娲娘娘说完，敦厚地微笑着，然后就在白琬璎的泪光之中，静静消散了。白琬璎大喊了几声，却不再有任何回音，她只能泪眼婆娑的看着这一切，远方山火又一次燃烧了起来，无数妖魔鬼怪和人横死的恶灵，在喧嚣着。

而另一边，玄湮倒是轻松得很，他回到了墨镜。

现在的魔境已经因为日月同空、红月压制太阳的原因，魔气大增，所有魔族全都法力充盈，跃跃欲试，要出去，再跟神族干一架。魔王都好了大半，玄湮回到魔族的时候，他看着天空上的红月，跟几个长老策划着再一次仙魔大战呢，他还喊了玄湮一声，玄湮连看都没有看他，径直掠过了他去。

“记无双是不是回来了？”玄湮问扶音子。

扶音子点点头，他凑到玄湮的耳边，轻声说道：“公主去了魔王闭关的地方。”

“天帝禁锢魔王的地方？”玄湮直白地点出了这个禁地的真正作用，他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其实在神境的时候，记无双带走非尘上仙他也是不理解的，她不应该直接在神境大开杀戒吗？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带走非尘呢？

玄湮隐隐有些担忧，尤其一想到当时记无双看向的眼神，已成为魔神的记无双，不是玄湮能够掌控的，如果她背离了最初的愿想…………玄湮赶紧摇摇头，她是魔神，自己是魔眼，他们终究是统一阵营。

“我去看看，你看着他们，不要让他们去禁地。”玄湮对着扶音子说道，然后回头扫了一眼，还在商量攻打神族大计的魔王等人，他们还说着占领了神境之后，要怎么分封三界呢，玄湮连听都不想听。

禁地，静悄悄的，除了正在燃烧着的烛火，宣示着这里曾经有人来过后，再也没有其他了。玄湮皱着眉头，顺着冗长的山洞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断崖边，听着下面地下水的流动声，却没有任何人的声音。

“无双？你在这里吗？”玄湮喊了一声。

整个断崖，依旧是静悄悄的，只有地下水流动时候，发出的敦厚声音，玄湮找了一圈，没有在断崖周边看到记无双，他正皱眉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非尘上仙的声音，他猛然回头，看到了断崖边的一个山洞里，有白色的衣纱飘过。

他蹙着眉梢，走了进去，一进山洞，就看到了躺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头发凌乱，衣衫都被扒得乱七八糟的，气息奄奄的非尘上仙。他裸露着胸膛，雪白的胸膛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但是不知道被用什么方法止了血，竟然没有流血，但是似乎被掏了灵丹，他的法力核心，灵丹就飘在那个血洞口，没有彻底剥夺下来，但是这样子应该也无法运转了。

玄湮有些诧异，他想到了记无双可能不会对他很好，但是没想到会把非尘上仙弄成如此半死不活的样子，甚至玄湮都不知道他死没死，玄湮抿着嘴唇，喊了他一声。

“非尘？”

那边的人，手指竟然轻轻动了一下，人还是没有死的。但是玄湮皱着的眉头没有松下来，他慢慢地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还是十分戒备的，走到非尘上仙身边，还是没有发现记无双的影子，他低头看向了非尘上仙。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玄湮想要去触碰一下非尘上仙的鼻息，想要确定一下，可是手指刚刚触碰到非尘上仙的脸就被一个尖叫声打断了。

“不许碰他！”红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玄湮观察了一圈，竟然忘记看头顶了，衣服凌乱披头散发的记无双就这样从天而降，出现在了玄湮的面前，她猛然抓住了玄湮停在非尘上仙脸上的手，然后将他狠狠甩开。

“谁都不可以碰他，他还不能死，他不能就这样消亡，我一定能够找到的，我一定都能找到！”

记无双歪着脑袋，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她的眼神是直的，似乎早已失去了理智，整个人都处于癫狂又失控的状态，一副疯魔的样子。

玄湮看着这样的记无双，愣了很久，才看清楚真的是她，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无双，我是玄湮啊，你…………你还记得我吗？”

“玄湮？”记无双顿了一下，猛然转过头来，然后突然间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脸，笑得十分诡异，“玄湮，你来了！你最好了，你帮帮我吧，我找不到叶予尘的灵魂，怎么会这样呢？叶予尘他就在这具身体里啊，怎么会找不到呢？”

“…………”

她脸上有着孩童般的笑容，可是她的身边有浓厚的万恶之气，将她无比白皙的脸，衬托得无比诡异。玄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叶予尘的灵魂碎掉了，属于非尘上仙的一魂一魄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记无双竟然想要在这样的身体里找回叶予尘，这怎么可能呢？但是面对记无双的笑脸，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无双，你累了，你先休息一下，等明天，我再帮你找到叶予尘好吗？”玄湮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这样子竟然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记无双却皱起了眉头，她嘟着嘴，“你没有骗我吧？我最恨别人骗我了！”

“没有的，没有的，我对你最好，你不是知道的吗？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千方百计给你弄到，对你最好的人就是我啊。”

玄湮说着一步一步靠近了记无双，万恶之气下意识就要朝着他扑来，一副要吞噬掉他的样子，吓得玄湮只能将手停到半空中，可是记无双转过头来的时候，万恶之气就停住了，她看着玄湮，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间就笑了，然后猛然扑到了玄湮的怀中。

“玄湮，真好，你还在我身边，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玄湮抱着记无双，微微地怔了一下，然后将她紧紧地拥抱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