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无双 第138章 最后一件恶器

魔境，昏暗的魔殿内，烛火幽微，石床上的女子衣服破烂，脸色苍白，静悄悄地躺着，而黑色的石床下面则盘旋着一只黑色的巨蛇，蛇头耷拉在地上，不住地喘息着，地上蛇身上还有不少血污，显然是受了重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床上的女子终于苏醒了过来，她抬起疲倦的眼睛，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她想要坐起来，可是稍微一动，脸上手臂上腿上，就扯得皮肤生疼，那是拉扯得烧伤的创口的独特的痛感。

记无双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她努力适应着这种疼痛，回忆着发生的一切，她的记忆停留在玄湮带自己回来的时候，她亲眼看着叶予尘被非尘上仙带走了，她咬了一下嘴唇，血腥味和痛感让她清醒起来。

自己是从陨心谷逃出来了，但是叶予尘呢？

她刚想要下床，一不小心就踩到了床下冰滑的蛇身，记无双蹙着眉头，垂眸看着床下，“玄湮？你…………你受伤了？”

也许是自己太关注叶予尘了，竟然没有发现玄湮也受了伤，她赶紧从床上下去，抱起巨蛇的蛇头，仔细观察着，蛇眼血红，眸子微微垂着，一垂一垂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显示着他的气息奄奄。

“他们伤了你？”看到蛇身上遗漏的神光她就明白了，随即着急地催促：“你你怎么不去魔眼里疗伤？在这里做什么？”

“你别走。”玄湮说着，前爪从后面扣住了记无双的腰。

“…………”记无双顿了一下，垂眸看着她，表情不解，“你不会是在这里守着我吧？都这种时候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应该去魔眼！”

“我不会死的。”蛇抬起巨大的头颅，“我本来就是个死物，混沌恶兽都不能吞没我，烛龙和非尘又怎么可能杀得了我呢？”

“你死不了，可是他们伤了你啊。”记无双急切地看着他，“你先去魔眼好不好？你这个分身怕是也撑不了太久了，我…………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魔境，这样总行了吧？”记无双迟疑过后，索性安慰道。

玄湮却转过头，巨大的蛇头朝着外面，蛇眼努力睁着，长睫毛一颤一颤的，他看着外面，那是玉青宫的方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看向了记无双。

“你带我去魔眼，陪着我，我只需要休养一会儿，就可以通过魔眼，悄悄带你去玉青宫。魔眼的力量能够到达玉青宫，但是只有一次机会。等到了那里，你需要都听我的，你不能惊动任何人，只能悄悄地去找叶予尘，然后带他离开，你能做到吗？”

“我当然能，但…………”记无双眼神之中先是闪过了难以自抑的欣喜与殷切，但紧接着，她的眸色便沉了下来，她看着玄湮，眼神之中又有了担忧，“但是玄湮，我怕予尘等不了，你知道非尘他是非要置他于死地的，我想现在就…………”

“记无双！”玄湮打断了记无双的话，说道：“你可以为了叶予尘奋不顾身，但是聪明如你，也应该明白你现在立刻杀上玉青宫，不但救不回叶予尘，你自己也会把命丢在那里，这种毫无得益送命的愚蠢行为，不要做好吗记无双？”

“…………”

记无双抿着嘴唇，她轻轻垂下了眸子，她承认这段时间她确实是失了智，可是很多时候，情绪压过了理智，她以前总是笑那些因为感情而做蠢事的人，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轮到了自己头上，竟然也是这个样子。

看着记无双黯然神伤的样子，玄湮实在是不忍，蛇头呼出的气息喷在记无双的脸上，却像是在安抚，“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吧，我答应你，这次一定能够带他回来。你不就是想要一个男人吗，没关系的，给你好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有些咬牙切齿，但是这是他的真心话，如果之前他还想要在陨心谷杀死叶予尘，并且把一切推给非尘上仙，那么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看到了当时在火海中，和叶予尘拥吻的记无双，记无双从未有过这样，那一幕他看到了，可是比起嫉妒和恨，他先有的情绪居然是害怕。

记无双这样不管不顾，如果叶予尘真的死了，她会怎么办，怕是会立刻杀上玉青宫，她要是赔上自己的命，那岂不是一切都完蛋了。只是一个男人而已，为什么这么计较，玄湮在心里想着。

爱情和忠贞这样的字眼不会出现在玄湮的脑子，他只知道他想要记无双活着，如果条件是叶予尘也在，他能承受这样的条件。

记无双听出了玄湮不甘愿的语气之中，那股子真挚，这种时候反而是玄湮最可信的时候，他说好的话的时候，反而没那么可信，可是看着黑蛇的样子，记无双皱了一下眉头，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

“你还好吗？我忘记了问你的情况。对不起，是我让你去陨心谷，你才会受伤的，天帝火烧陨心谷的时候，我也没有顾及到你，玄湮对不起，虽然我是你的姐姐，但是好像从小到大，都是我对你索取太多。”

玄湮倒是笑了，“神火就算把我身体烧毁，也只是一个分身而已，只要魔眼永远存在，我就永远存在，记无双我永远都会在这里，你明白吗？”

他想要永远和记无双在一起，无论是哪一种关系。

“…………”记无双抬头看着他，怀里的蛇头慢慢萎缩，变成了玄湮的样子，他本人的样子也实在是狼狈，脸上也有不少的烧伤，看来在陨心谷里他也没少挣扎受罪。记无双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苍白的小脸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记无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我相信你，我带你去疗伤。”

记无双背着玄湮，朝着魔眼的方向走去，其实记无双身上也有不少伤口，她的脸还是那样的丑陋吓人，但是她浑然不觉，直到将玄湮放进了魔眼之中，她坐在魔眼之畔，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岩浆，照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真丑，叶予尘怎么亲的下去的。”

记无双喃喃道，她不由得笑了一下，回忆起叶予尘对自己的吻，回忆起他同样难看的脸，想到叶予尘现在还在玉青宫，不知道非尘上仙会怎么对付他，记无双唇角的笑容慢慢跌落了下来，她好想现在就去玉青宫，可是就像玄湮说的，自己先去除了送死没有一点用处。她垂着眸子，这一刻竟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

“公主，换身衣服，敷一敷脸上的伤吧。”

耳边有声音传来，记无双抬起眸子，才看到是扶音子。扶音子拿来了干净的衣服，还有治疗的药物。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早已经在炽阳神火中被烧得乱七八糟，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战场般乱糟糟的身体，还有露在外面没任何朦胧只有黑乎乎一片的肩膀，随手拿过了衣服。

“扶音子，白琬璎呢？”

记无双一边要去换衣服，一边问扶音子，她记得自己走的时候，白琬璎还在这里，但是她刚刚带着玄湮来魔眼这边，却没有看到白琬璎的身影。

“她得知公主殿下去了陨心谷后，就离开了魔境，属下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需要属下派人去找吗？”扶音子立刻回复道。

“不用了。”记无双说。

白琬璎既然离开了魔境，她只有可能回了白灵山。自己没能把叶予尘完整地带回来，现在去找白琬璎，又能说什么呢？只能给彼此徒增伤心罢了，索性记无双就不管她了。记无双迅速换了衣服，又给自己的脸用了药，用一个红色的面纱罩着，毕竟这个时候，自己的脸，实在是难以入目。

她回到了魔眼之畔，双脚耷拉着，像小时候那样，许是玄湮也感受到她回来了，所以翻涌上来，在魔眼的岩浆里漏出一个头来，他恢复得可比记无双快多了，记无双还一脸狼狈呢，他的脸已经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引得记无双都不由得叹息一声。

“魔眼可真是个好东西。”

“你要进来吗？”玄湮对着她伸出了手。

记无双摆摆手，“我已经被炽阳神火烧够了，可不想再被你魔眼的岩浆烧了。”

“不会的，我保护着你，魔眼的修复功能，能迅速恢复你的容貌。”玄湮看着她，微风吹过她的面纱，漏出了里面溃烂的皮肤，但是记无双却好像毫不在意，她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她从前明明是最在意自己容貌的，可这会儿沉默地端坐着的样子，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变得成熟，也变得沉稳了，可是她的眉间也从从前的张扬，变得带着愁容。

“无双，”玄湮看着记无双，“如果能回到从前就好了，回到小时候，我们一起在这儿玩的时候。”

记无双垂眸看着他，只是微微一笑，“玄湮，我们都长大了。”

“是啊，我们都长大了。”

我们都长大了，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了，面对的人生之路也出现了岔路口，玄湮有些贪恋地看着记无双，他有些本能地拒绝着这种变化。玄湮往前游动了一下，他双臂趴在岸边黑石上，抬眸看着记无双。

“无双，相信我，只要七恶器都到手了，我们就能掀翻整个神境，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任何限制，你可以自由地生活在天地间。你想要叶予尘也行，那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哪怕他是非尘上仙的分身，我也把他弄过来，绑在你身边。”

“叶予尘他是个人，而且他跟非尘上仙没有从属关系。”记无双白了他一眼，不太赞同的语气，但是也没有否认其他。

玄湮笑：“我们魔物最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自由自在的存在于任何地方，想和谁交配就和谁好了，也没有任何限制，什么神魔不能婚配，什么仙门魔境有别，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都是他们弄出来的。我想要释放所有魔物，回到我们最初的自由。”

在他眼中，叶予尘就是个可以用来交配的东西罢了，给记无双也没什么。

记无双垂眸看着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她想了一会儿，才问道：“还有几件恶器？”

这话倒是让玄湮沉默了一下，他想说还是有一件，但是不好说这件恶器指的是什么。叶予尘被非尘上仙带走的时候，他手中的陨心剑跌落了下来，玄湮当时着急带走记无双，也就没能去寻找，但是他一回来就让扶音子去找了，只希望他们的速度能比神族快吧。

“陨心剑不知所踪，还要等一等。”

“最后一件恶器是什么？”

记无双转头看向了玄湮，玄湮却顿住了，他看着记无双的脸，欲言又止，最后扭过了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记无双却不相信，“魔眼知晓天地间所有的事情，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看过所有的古籍，古籍上没有记载着最后一件恶器的样子和类型，只是说这是神秘的，沾染着赤血。”

“什么是赤血？”记无双问玄湮。

玄湮张了张嘴，“这我……我真的不知道。”

“玄湮。”记无双看着他，她这会儿情绪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有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冷静，“其实你骗了我很多吧？你从头到尾就知道我没有一个神女的母亲是吗？你和魔王欺骗了我这么多年。”

玄湮：“…………”

“如果只是为了利用我去寻找七恶器的话，你们其实不用这样的，为了魔境，为了冲破魔境的封印，就算是我不是魔王的女儿，我也愿意去做的，为什么非要给我锁上了这样一道枷锁。”记无双看着他，“玄湮，你和我一块长大，你知道我对为我而死的母亲是多么的愧疚，你也知道我是多么的痛苦，为什么要这样呢？”

记无双的眼波是平静的，但却带着浓重的哀伤，她没有玄湮预想中，真相被发现时候的歇斯底里，可是她越这样平静的询问，越让玄湮也跟着心痛，没错，他是看着记无双承受这些痛苦的。他紧紧抿着嘴唇，有些不敢抬头看记无双，可是上瞟的一眼，他还是看到了她眼底的泪水。

“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无双。”

玄湮沉默过后，他放弃了脑子里构思过很多次的推诿的说辞，面对这样的记无双，他只能愧疚地低下头。

听到肯定的答复，记无双猛地扭过了头，手抬起来的瞬间，眼泪掉了下来，她用手掌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抹掉了，快得好像没有流过泪一样，可是猩红的眼眶，显示着她难以自抑的伤痛。

“我是谁？我是魔王的女儿吗？”记无双垂眸看向他，眼神哀伤中带着一点希冀，“我总不能连魔境的人都不算吧？”

“当然不是！”玄湮立即道，他只能抬眸看着她，“你……你是降生在魔境里的人，天生带着一块恶器，只是……只是那恶器不翼而飞了，你受了伤，是魔王救下了你，他……他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吧。”

“当……亲生女儿？原来是当了亲生女儿啊，所以才编出那样的故事来哄骗我。”记无双看着他，竟然笑了一下，语气之中甚至还带着点儿自嘲。

玄湮无言以对，他宁愿记无双跟他歇斯底里地发疯，也不愿意她这样伤心，这样自嘲。魔王绝对是恶意的，出于想要控制记无双的原因，才这样欺骗她，可是玄湮说不出来，其实也不用说出来，记无双都明白的。

他看着记无双，抓住了她的手，“不用在意的，你从哪里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存在。记无双你知道吗？你的存在是一种奇迹，你要好好珍惜，不要为了任何人而拼尽自己，就算是我也不行，你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吗？”

“…………”记无双顿了一下，对上了他的眸子，玄湮的眼睛很美，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他明明最懂人性，可是有时候他又好像不懂得感情，他不明白，人再理智，也会在自己都不相信的时候，做出为了爱情友情亲情，拼尽自己的事情。也许他没有做过活生生的人，他的思维逻辑还是魔眼的时候。

但是记无双不想跟他争辩什么，她只是抚摸着他的脸，像抚摸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的亲人，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突然间出现了一道惊雷，记无双怔了一下，立刻松开了玄湮的手，然后站了起来，她几步就跑了出去，然后就看到遥远的极北雪山，出现了一道冲破天际的白柱。

应该是一道气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记无双隐隐觉得不好，她的表情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