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干裂的土路,每一下颠簸,都让车厢里的人跟着晃动。
沈曼曼坐了十天车,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缝都在喊疼。
粗布衣裳磨得她脖子和胳膊生疼,像是被砂纸来回蹭过。
【再见了,我的东坡肉,我的西湖醋鱼,我的画舫下午茶......】
【早知道是来这种鬼地方受罪,我就是撑死,也要在宫里打包两只烤鸭带出来!】
她掀开车帘一角,一股黄沙混着土腥味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呛得直咳嗽。
外面一望无际的黄土地,连根绿草都看不见。
这跟她幻想中烟雨蒙蒙的江南公费旅行,简直是方便面包装和实物的区别。
蔺宸坐在她对面,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击。
沈曼曼知道,他醒着。
这男人闭着眼的样子,让她想起林子里的豹子,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见血。
【也不知道他到底图什么,皇宫里的龙椅不香吗?非要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罪受。】
【还体验生活?大哥,你是皇帝,不是来参加《变形计》的城市主人公啊!】
她正吐槽着,车轮突然一卡,整个车厢猛地往前一冲。
外面车夫的声音绷得像根弦:“主子,到青州城外了。”
沈曼曼一把掀开车帘,探头出去。
远处,一座灰扑扑的城池趴在地平线上,像一头喘着粗气的巨兽。
比城墙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是城门口那片黑压压的人群。
那不是集市,而是一片由破布和枯瘦身体组成的灰色海洋。
流民们或坐或躺,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整个城门口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吹过他们身上破布条发出的“呼呼”声。
一股食物馊掉的酸味,混着汗臭和污物的气味,顺着风钻进车厢。
沈曼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
书上写的“饿殍遍野”,原来是这副模样。
蔺宸睁开了眼,目光投向窗外,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两人下了马车,准备走着进城。
刚迈开步子,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小女孩,猛地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拽住了沈曼曼的衣角。
她不说话,只抬起头,用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曼曼。
那眼睛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野兽为了活下去的本能。
沈曼曼心口猛地一抽。
她回头看蔺宸,蔺宸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却没有半分暖意。
沈曼曼一咬牙,手伸进袖子里摸索,掏出一小块碎银,飞快地塞进小女孩黑乎乎的手里。
“去......买点吃的。”她压着嗓子说。
小女孩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银子,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但立刻又死死攥住,转身就跑进了人群。
沈曼曼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她的善举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里。
“唰——”
周围所有流民的目光,全都钉在了她身上。
那些空洞的眼珠子,霎时亮起绿油油的光。
“有钱!”
“他身上有钱!”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几十个流民像疯了一样涌了过来,瞬间把他们俩围得水泄不通。
“大爷,行行好吧!”
“给我点吃的,我娃三天没吃东西了!”
无数只干得像鸡爪子的手伸向她,一张张蜡黄绝望的脸在她眼前晃动。
沈曼曼膝盖一软,几乎站不住,一把抓住蔺宸的胳膊,整个人躲到他身后。
【救命!我这是捅了马蜂窝了!真人版‘行尸走肉’啊!】
【我就是手贱!我为什么要给钱!这下好了,要被当成唐僧肉分尸了!】
【蔺宸!你倒是动啊!你不是能一个打十个吗?快开无双割草啊!再不动手我肚子里的崽都要被他们抠出来当压缩饼干了!】
蔺宸脸上不见波澜,护着她的手臂却收紧了些。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扭曲的脸,就在沈曼曼以为他要拔刀时,他却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
手臂一扬,那把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黄澄澄的弧线,“哗啦”一声,全洒在了十几步外的空地上。
“抢啊!”
流民们像是听到了号令,立刻调转方向,饿狼一样扑向那些铜钱,为了一文钱打得头破血流。
围着他们的人墙,瞬间撕开一个口子。
蔺宸拉着还在发愣的沈曼曼,快步穿过混乱,走向城门。
混乱中,沈曼曼眼角瞥见,最初那个小女孩没有去抢。
她只在人群边缘捡起一枚离她最近的铜钱,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向路边一个躺着不动的女人,拼命想把那枚铜钱塞进女人冰冷的手里,嘴里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
沈曼曼心口又是一阵猛抽,她扭过头,再也看不下去。
两人刚走到城门口,就被两个官差用手里的水火棍拦住了。
一个瘦高,一个矮胖,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他们俩身上打转,像在估算猪的斤两。
“站住!”瘦高个下巴一抬,“哪儿来的?看你们面生得很,想进城?行啊,一个人十两银子的‘粮食保证金’,交钱才能进!”
矮胖的那个在旁边帮腔,咧着黄牙:“就是!城里粮食多紧张,你们这些外乡人进来,就是多一张嘴抢吃的!这钱是为我们青州抗灾做贡献,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沈曼曼气得肺都要炸了。
【我靠!这不就是拦路抢劫吗?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还抗灾做贡献?我贡献你个大头鬼!这些钱最后还不是进了你们自己的口袋!这地方从根上就烂透了!】
蔺宸却没动怒,反而像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脸上挤出笑,手腕一翻,两锭银子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滑进了两个官差的袖口。
“两位差爷误会了。我们兄弟是来青州投亲的,不懂规矩,这点小钱,请差爷们喝杯茶。”
那两个官差袖子里的手一紧,捏住了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的横肉立刻笑成了褶子。
瘦高个的腰都弯了下去,声音又黏又腻:“哎哟,原来是自己人!这位爷,真是太客气了!”
他一边说,一边和矮胖子交换了一个贪婪的眼神。
【完了完了,这下被当成顶级肥羊了。】
沈曼曼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那官差收了银子,却不放行。
他搓着手,笑得更“热情”了:“看两位爷气度不凡,一路过来也累了吧?不如这样,小的带二位去衙门里歇歇脚,喝杯热茶。”
他压低声音,为了炫耀自己的门路,得意地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机灵点!这可是两条大鱼!听说县太爷今晚要宴请一位从京城来的贵人,正愁没像样的礼物孝敬呢!听说那位爷就好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兄弟’,把他俩带过去,贵人一高兴,赏钱少不了咱们的!”
【喝茶?我信你个鬼!还京城来的贵人?这不就是一窝子烂人,等着我们俩自投罗网,好把我们连皮带骨都吞了啊!】
【还他妈的好男风?!】
沈曼曼浑身汗毛倒竖,紧张地攥紧了蔺宸的衣袖,脚下已经开始悄悄往后蹭,用眼神疯狂示意:快跑!别理他们!这是鸿门宴!
然而,蔺宸却像是没看见她的暗示,背着官差,对着她勾了勾嘴角,那眼神意味深长。
【他笑什么?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把我卖了换个好价钱,然后自己跑路吧?卧槽,这狗男人不会想黑吃黑吧?!】
她脑子里警铃大作,蔺宸已经转过头,对着那官差拱了拱手,嘴角扯出一个和善的弧度。
“那就有劳差爷了。”
矮胖官差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只油腻的手就往蔺宸肩上搭,嘴里“爷、爷”地叫着,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好说,好说!两位爷,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