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骸为舟渡神回 第2章 另一条狗

一连数案，姚湘这个副道主甚至替镇邪司干了一大半的活儿，功劳之高引人侧目。

连留恋花天酒地的许冼都揉了揉自己仅剩的左眼仔细瞧了瞧这位姚副道主。

许泊与许冼，这两位曾同为许洛左膀右臂的旧部，如今的关系却已冰炭难容。许泊掌管内监司，虽失了男根，却因日夜侍奉仙尊左右，掌握着宫闱秘辛与直达天听的特权，自诩为仙尊真正的“自己人”。他看许冼，不过是个靠着打理钱粮、与世俗商贾打交道的“账房先生”，虽掌民生署，实权在握，油水丰厚，但在许泊看来，终究是少了那份与仙尊的“亲近”。

而许冼则深恨许泊那副阉人得志的嘴脸。他自认呕心沥血为仙尊充盈国库、安定民生，功在实处，却时常因“外臣”身份，在一些核心机密上被许泊排挤。尤其许泊仗着内监司监察之权，有时连民生署的账目都想插手，美其名曰“为仙尊分忧”，实则是想分一杯羹，这更让许冼视其为眼中钉。

两人在仙尊面前尚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但私下里，各自的势力早已在朝堂各个角落明争暗斗。许冼尤其盯着内监司，他深知这条蛰伏在仙尊身边的“毒蛇”随时可能咬自己一口，因此，在内监司安插眼线、寻找许泊的把柄，成了许冼的日常功课。

也正因如此，当内监司突然冒出姚湘这么一位迅速蹿红的副道主时，许冼的警惕心立刻提到了顶点。此人修为不低却甘愿做个宦官，升迁过快，且与靖安司的花妄似乎有过接触，这不得不让许冼怀疑，这是许泊暗中培植、意欲对付自己甚至图谋更大的棋子，又或者本就是花妄安插进内监司的人。

“必须查清此人的底细。”许冼在民生署的书房中，对着心腹冷声道，“若是许泊老贼的人，找到证据，便是扳倒他的一大利器。若另有隐情……哼，无论是谁，在这长安城里，也别想翻出浪花来。”

许冼近日来探得的消息越多越是心神不宁。

他站在民生署的阁楼上，望着远处内监司的飞檐，指节轻轻敲着窗棂。作为许洛一手提拔的民生署主事，如今一个小小的秘阁副道主，让他如鲠在喉。

跟踪姚湘的人亲眼目睹姚湘在城南降服一只梦妖。那妖物怨气冲天，寻常修士避之不及，而姚湘却可与那妖物三息分出高下。而且所用招数，也带着弄弄黑雾。这描述让许冼想起死在六年前鹰来山上的白羽哲，变为活尸后浑身亦是黑雾缭绕。

更可疑的是，这姚湘从不赴宴，无人见他进食，却总在夜间当值，白日里依旧精神抖擞。许冼派人暗中盯梢，发现他每三日必消失一次，而幽正殿恰好也是三日一换物。更巧的是，上月幽正殿竟拿出了白羽哲生前的松石耳坠。

“大人。“监视的人回来了，他推门而入，跪下道，“姚湘又外出去了。“

许冼眯起眼：“可是去幽正殿？“

“不，出城了，洛阳方向而且脚程极快，属下跟不上。“

许冼手中的茶盏一顿。他想起当年白羽哲坠崖的地点，正是洛阳鹰来山。这一切太过巧合，巧合得让人心惊。

当夜，许冼跪在仙尊府书房，将连日所见尽数禀报。许洛执笔的手顿了顿，墨迹在奏折上晕开一团。

“姚湘...“许洛轻声道，“你可有实证？“

“幽正殿三日后又要以物易物，这次要换的又是百年蛇卵。“许冼抬头，“微臣想在交易之时探一探幽正殿殿主的身份，看看是不是姚湘。“

三日后，许冼奉命前往幽正殿。他捧着锦盒，里面装着一枚珍贵的灵蛇之卵。帘后之人接过锦盒，却只抛出一支普通的银簪。

“殿主这是何意？“许冼强压怒意。

“今日只想换这支簪子。“帘后的声音平淡无波。

许冼正欲让殿外的官兵冲进来拿下这幽正殿殿主之时，姚湘进来了。

“许冼主事，好巧啊，你也来换物？”姚湘躬身道。而后又和幽正殿殿主攀谈起来。

这位幽正殿殿主貌似和姚湘并不熟络，只是一味地赶客。但是现下许冼已无心情听他们说些什么，因为这幽正殿殿主和姚湘，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许冼回到仙尊府复命时，许洛面色阴沉。就在许冼以为要受责罚时，他突然想起一事：“属下今日靠近姚湘时，见他衣领下似乎有一铜环...“

许洛猛地抬头：“何种铜环？“

“似...似是当年锁魂用的那种。“

许洛手中的朱笔“啪“地折断。

次日，他便以寿宴为由，宴请朝中重臣。

宴席上，许冼死死盯着姚湘，而往日那个沉默寡言的副道主，今日竟如饿死鬼投胎般大快朵颐。许洛举杯时，他更是抢着敬酒，声音洪亮得不像话。

“姚副道主今日兴致颇高啊。“许洛含笑打量他，却是在观察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吃下了食物。

“仙尊寿辰，自然要尽兴！“姚湘拍案而起，险些打翻酒壶。一旁的许泊连忙按住他，他却反手搂住许泊的肩膀，“许公，今日不醉不归！“

许冼冷眼旁观，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这举止做派，与平日判若两人，是不是被他发现了什么。

接下来的宴会，觥筹交错，一派祥和。

突然，殿顶传来细微的瓦片碎裂声！寻常人或许难以察觉，但姚湘灵识敏锐，心中一凛。几乎是同时，数道黑影如鬼魅般破开殿顶琉璃瓦，伴随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直扑主位上的许洛！为首刺客手中淬毒的短刃，在灯火下泛着幽蓝寒光，速度快得惊人！

“有刺客！护驾！”殿内顿时大乱，官员女眷惊叫四起，侍卫们匆忙拔刀上前，但刺客身手极高，且显然早有预谋，配合默契，瞬间突破了第一层护卫。

姚湘瞳孔骤缩，本能地想要隐藏实力。他若动用怨气，身份极可能暴露。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花吟。许洛若死，同生蛊反噬，花吟必不能活！

这念头如惊雷炸响，压倒了一切权衡利弊。不能再犹豫了！

就在刺客的刀尖即将触及许洛胸前的刹那，一道银白身影如疾风般掠过混乱的人群！姚湘不再掩饰速度，身形快得几乎留下残影。他原本手无寸铁，千钧一发之际，目光扫过身旁因惊吓而呆滞的许冼，毫不犹豫地伸手——“锵”的一声，直接将许冼腰间的佩剑连鞘一同夺过！

“保护仙尊！”姚湘大喝一声，并非为了提醒他人，而是为了掩盖自己接下来不得不动用的力量。霎时间，古朴的剑鞘被一层肉眼难辨的黑雾般的怨气包裹，带着呜咽般的破风声，精准无比地横击在刺客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刺客惨叫一声，短刃脱手。姚湘动作不停，手腕翻转，剑鞘如毒龙出洞，直刺刺客心脉。这一击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蕴含了精纯的怨力，瞬间震碎了对方的心脉。刺客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轰然倒地，气息全无。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姚湘持鞘而立，挡在许洛身前，银白制服无风自动，虽然未拔剑，但周身那股瞬间爆发的、与正统灵气迥异的阴冷气息，却让靠近的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他强行压下因动用怨气而翻涌的气血，心中暗叹：终究还是暴露了这力量。

危机解除，侍卫们迅速控制了剩余刺客。殿内惊魂未定，许洛在最初的震惊后，目光深邃地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姚湘。他自然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怨气，也注意到了姚湘使用的是未出鞘的剑，以及自己方才触碰他手腕时那冰冷的触感下的脉搏。

“姚副道主，”许洛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救驾有功，想要何赏赐？”这是一次直接的试探，看他如何回应，是居功自傲，还是别有图谋。

姚湘闻言，立刻转过身，脸上堆满了夸张的谄媚笑容，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响亮：“谢仙尊隆恩！仙尊洪福齐天，自有天佑，奴才只是尽了本分！”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搓着手，一副市侩又急切的模样：“仙尊既然开口，那……那奴才就不客气了！奴才最近看上了西市珍宝阁的一对东海明珠，还有霓裳坊新进的一批云锦料子，那颜色，啧啧，做成衣裳定是极好看的！仙尊您看……？”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对金银珠宝、华服美裳的渴望溢于言表。

这番毫不掩饰的世俗**，反而让许洛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些。一个如此热衷于物质享受的人，往往比那些追求虚无缥缈道义或心怀故主的人更容易控制。许洛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带着几分了然和轻视：“准了。许泊，稍后按姚副道主所求，从内库支取，重重赏赐。”

“奴才叩谢仙尊！仙尊万岁！”姚湘磕头如捣蒜，喜形于色，那副模样让一旁的许冼都皱起了眉头，却让许洛开怀大笑起来。这番看似荒唐的求赏，恰到好处地迎合了许洛对“姚湘”只是个贪图富贵之人的判断。

许洛笑着对身旁的许冼摇头：“这个姚湘，倒是真性情，有趣得紧。”

许冼陪笑应付着，脸色难看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