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七年的春阳,落在肥后国岩屋城的樱花树上,细碎的花瓣乘着风,飘进内庭的木栏里。阿苏惟将刚送锅岛直茂出了城门,袍子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两人敲定了龙造寺家在商路的分成,空气里虽有几分微妙的张力,最终还是以平和收尾。
“宫司,锅岛的队伍当已然过了筑后川。”甲斐宗运跟在身后,递上一方素布手巾,“只是龙造寺家接纳南蛮僧的事,当真不与他们再争一争?”阿苏惟将接过手巾,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目光望向南方。
龙造寺家的领地据说天主教堂已起了尖顶,西洋人的十字架正对着九州的方向。阿苏惟将轻轻摇头:“争什么?隆信公要借南蛮人开商路,我等要的不过是肥后安稳。如今北九州刚刚平稳下来,领地内的农田要复耕,工坊要重修,若再起争端,苦的是百姓。”
甲斐宗运默然点头,他自然知道宫司的心思。阿苏家历经惟丰公那代的动乱,之后几年又接连动兵,太需要一段平稳日子了。二人穿过外庭的值守处,内庭的笑声便撞进耳里。丸目春正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个周岁大的女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沾着米糊,正抓着母亲的衣袖咯咯笑。
那是阿苏惟将的女儿,小名“阿秋”,生在去年,眉眼间竟有几分丸目春的柔软。“回来了?”丸目春抬头见他,眼中漾开笑意,伸手将女儿递过去,“阿秋刚醒,正闹着要找你。”
阿苏惟将小心翼翼接过女儿,动作生疏却轻柔。阿秋也不认生,小手一把抓住他的武士发髻,揪得他生疼,却让他忍不住低笑:“这丫头,力气倒随你。”
丸目春浅笑着起身,让侍女端来温热的麦茶:“方才乳母说,她今日又多喝了半碗粥,比上月长了半寸。”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的衣袍,“与锅岛大人谈得还顺利?”
“嗯,商路分成定了,龙造寺家虽占了些便宜,却也承诺不插手肥后事务。”阿苏惟将抱着阿秋坐下,指尖轻轻挠着女儿的下巴,“只是隆信公接纳南蛮教的事,终究是个隐患。不过眼下,先顾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再说。”
正说着,书房方向传来读书声,是明国千字文的调子,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生涩。阿苏惟将侧耳听了听,笑道:“是那两个小子吧?今日倒乖觉,没偷懒。”
丸目春闻言点头:“你前日教他们读书,弟弟虽好动,却也听进去了;伊东家那位性子静了一些,倒是先把篇章背下来了。”
阿苏惟将放下阿秋,让乳母抱去玩耍,自己往书房走去。推开门缝,只见阿苏惟种正趴在案上,手里握着毛笔,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跟纸上的字较劲;一旁的伊东佑兵则端端正正坐着,手里捧着书卷,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伊东佑兵是去年伊东家送来的质子,虽然相处了这些日子,可眉眼间还带着怯意,不过也比初来时成长沉稳了许多。阿苏惟将摆了摆手,让他坐下:“今日读到哪一章了?”
“回兄长,读到‘推位让国,有虞陶唐’。”伊东佑兵轻声回答,声音虽小,却清晰。
阿苏惟将看向阿苏惟种,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便走过去拿起他的纸:“字写得歪歪扭扭,是没用心吧?”
阿苏惟种涨红了脸,小声辩解:“兄长,我觉得学这些不如练习弓术有意思……”
“武艺能护一时,读书能护一世。”阿苏惟将敲了敲他的额头,语气却不严厉,“你是阿苏家的一份子,日后要帮我打理领地,若连文书都看不懂,怎么对得起父亲留下的家业?”
阿苏惟种低下头,慢慢攥紧了毛笔:“兄长,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
阿苏惟将看着两个少年,心中泛起暖意。弟弟在成长,质子也渐归心,女儿健康可爱,夫人温柔持家。这样的日子,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平静的日子过了月余,岩屋城的樱花谢了又开,却有一丝愁绪悄悄漫进内庭。
小樱花比丸目春年长三岁,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年纪了,性子温婉,平日里总默默帮着丸目春打理内宅。可自她进门,肚子一直没动静,近来更是常常对着窗外发呆,连给阿苏惟将端茶时,手都有些发颤。
一日傍晚,阿苏惟将到其房时,见小樱花正坐在门前,手里拿着一支玉簪,却没心思放下。她听见脚步声,连忙起身行礼,眼底的红丝却藏不住。“怎么了?”阿苏惟将走近,见她眼眶微红,便拉着她坐下,“是哪里不舒服?”
小樱花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宫司,我……我是不是很没用?都这么久了,还没能给您生个孩子……”阿苏惟将心中一软,他自然知道小樱花的压力。丸目春生了阿秋,可领民们都盼着能有个男孩继承家业,而小樱花作为侧室,自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阿苏惟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傻姐姐,生孩子是缘分,急不得。我从未怪过你。”
“可町里的人都在说……”小樱花的声音更低了,“说宫司若没有儿子,将来阿苏家又要乱了……”阿苏惟将的眼神暗了暗,他自然知道那些议论。肥后的老人们都记得,先宫司阿苏惟丰当年就是而立之年才生下他,之前因没有子嗣,领内的豪族们明争暗斗,好几次差点引发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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