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芸国,吉田郡山城,毛利家。
议事厅里烛火摇曳,将毛利隆元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光影忽明忽暗,仿佛他此刻的心情一般。议事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然而家臣对于“是否应该进军尼子家”这一问题,依然争论得热火朝天,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就连一向沉稳的桂元澄,此刻也涨红了脸,与主张谨慎行事的儿玉就英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够了!”毛利隆元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瞬间压过了厅内喧哗声。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看似平静的一句话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今年的毛利隆元,已经四十岁了,岁月的痕迹悄然爬上了他的鬓角,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风霜。自从他开始主持毛利家的政务以来,这样激烈的争论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父亲毛利元就退居二线后将全部精力放在对外扩张上,毛利隆元则接过毛利家这艘巨轮的掌舵权。
他不仅要稳固住对大内家和尼子家的战果,还要精心布局外交并同时推动内政革新。如此繁重的任务,使得他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从未有过丝毫的松弛。
“尼子国久以主君年幼而擅权,其二子尼子诚久和尼子丰久分掌军事形成专权。”毛利隆元起身走到地图前,木杆点在月山富田城的位置,“其进军我石见国试图夺取银矿以树威,无非是想着本家与大友家酣战良久,以我部卒疲惫,看似有利实则昏招。传令全军整备,令山吹城吉川元春部先行抵御。”
议事厅的门被推开,其子毛利辉元捧着汤药,缓缓跪坐在榻榻米上等候,汤药冒出缕缕白烟。“父亲,您的药……该服用了。”毛利隆元这才想起,今早起身时胸口隐隐作痛,医师说是“积劳成疾,需静养”。
他摆了摆手示意要毛利辉元退下,喉间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溅在尼子家地图上,将“月山富田城”几个字染得通红。“主公!”家臣哗地起身,桂元澄想要伸手去扶,却被毛利隆元按住。他喘着气,视线渐渐模糊,只听见臣下的怒吼“快传医师”,以及小早川隆景急促的脚步声,那应该是往父亲毛利元就居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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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回笼时,毛利隆元已躺在卧室的榻榻米上。只能听见父亲毛利元就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颤抖:“让外间的人都进来。”年仅十一岁的毛利辉元被小早川隆景牵着,怯生生的站在祖父毛利元就面前。
毛利辉元是毛利隆元的唯一嫡子,平日素受宠爱的他此刻眼里满是恐惧。毛利隆元想要起身,却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儿子的声音在不远处飘荡。“幸鹤丸,”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后……要听爷爷的话。”
这时扇门被缓缓拉开,毛利元就走了进来,这位已经六十七岁的老人,这位被誉为毛利家“中兴之祖”的男人,此刻却佝偻着背,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他没看躺着的儿子,只是拉着一同进来的毛利辉元的手,眼睛盯着屏风上的“家纹”,良久才开口:“让谁辅佐为好?”
毛利隆元的目光转向外间,小早川隆景在与医师低声交谈,再向北便是在石见国抵御尼子家的吉川元春。这对异母弟弟,一个勇猛如烈火,一个智计似深海,正是毛利家不可或缺的臂助。
“两……川。”毛利隆元的呼吸越来越浅,嘴角不住流下涎水,他努力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却做不到。
毛利元就虎目含泪,上前为其擦拭涎水,止不住的连连点头,低声轻声说道:“我会令,元春为辉元后见役,隆景为连署役,凡家中军务政务,需两人同署后经我同意方可施行。”
毛利隆元忽然笑了,想起二十多年前在大内家当人质时,自己与陶晴贤在山口馆的樱花树下比试武艺,那时的陶晴贤还不是“弑主者”,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笑着说“你若为鹰,我愿为犬,共守西国”。
“父亲,”隆元忽然能够整齐的说出一句话,“陶晴贤……墓在哪里?”
毛利元就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严岛之战后他曾想厚葬陶晴贤却被家臣劝阻,最终只在严岛神社旁立了块碑。“在严岛神社。”他低声道,“我会派人去修缮。”毛利隆元的眼睛慢慢闭上,烛火在他眼角映出一点微光。
他仿佛看见一个挥舞着大内家旗帜的身影,正站在门槛外,手里提着那柄比试用的太刀,笑着朝他招手,“隆元,”那人的声音像过去山口馆的春风,“我们……再来比试一番吧。”
毛利隆元想应一声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的手再微微颤抖,一旁跪着的儿子袖口还沾着不知何时沾上的药汁,在榻榻米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天快亮时吉田郡山城的钟声响了,小早川隆景站在议事厅前看着家臣陆续换上素服。小早川隆景展开毛利隆元昨夜未布置完成的《对尼子方略》,血迹将“月山富田城”处的浸染成红色。只是没人知道,那个弥留之际的毛利隆元,最后想起的不仅是严岛之战硝烟中被擒杀的陶晴贤,还有那个在山口馆樱花树下定下“共守西国”未竟约定的两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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