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说：神欲 第4章 微光触天威

那书生微微一笑，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一瞬，并未多言，转而继续看向戏台，仿佛刚才那声评判只是随口感叹。可他身上那股迥异于常人的清净气息，以及我体内灵石本源的细微悸动，都让我无法将他视为普通凡人。

他是谁？仙？妖？还是……

戏散场了，人潮裹挟着唏嘘与议论声散去。后台顿时喧闹起来，伶人们卸妆的卸妆，收拾行头的收拾行头，伙夫开始张罗宵夜。我帮着老周清点今晚的赏钱，铜板杂着些许碎银，叮当作响，带着观众手掌的余温。

那青衣书生却并未离开，而是踱步到后台角落，饶有兴致地看着戏班众人忙碌。班主眼尖，见他气度不凡，忙堆着笑迎上去搭话。书生自称姓云，名逸，是个游学的士子，途经此地，被戏文吸引。

“班主这班子，演得着实动人。”云逸声音温和，话语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尤其是那白蛇的执念，许仙的懦弱，法海的冷酷，皆入木三分。”

班主受宠若惊，连连谦虚。

云逸话锋微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这位记账的姑娘，似乎并非班中寻常人物？气度沉静，倒不像久居江湖之人。”

我的心微微一紧。

班主哈哈一笑，打了个马虎眼：“云先生好眼力，石矶姑娘是落难暂时栖身于此，识文断字，帮衬着账房。”

云逸不再追问，只是含笑点了点头，又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后，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才消散。我暗暗松了口气，却也无法将此人彻底抛诸脑后。他看我的那一眼，太过通透，仿佛能穿透我这层凡俗的伪装，直抵内核。

接下来的几日，戏班依旧在县城停留。我偶尔会在市集采买时，或是去河边浣洗衣物时，隐约感觉到一道目光。回头望去，却只见人来人往，或是那云逸书生站在不远处的桥头，手持书卷，仿佛只是在观赏风景。

他像是在观察我。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并不令人舒适，但我此刻仙力未复，与凡人无异，也只能暗自警惕。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空，一丝风也无。戏班众人都在午歇，我因心中烦闷，独自一人走到镇外的小河边，寻了处树荫坐下。

河水潺潺，带着一丝凉意。我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属于“石矶”的脸，苍白，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迷茫。凡尘的烟火气，人心的百转千回，像一幅过于浓烈斑斓的画卷，冲击着我万年来看惯清冷单调的灵识。

神君说的“无欲”，在这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若神无欲，何以体察这众生求存的艰辛？若法无仁，何以衡量这情爱纠缠的分量？

瑶姬的质问，白蛇的悲剧，账本上维系生存的数字，还有那云逸书生莫测的目光……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在我心头翻涌。

正当我心神恍惚之际，河对岸突然传来一阵孩童惊慌的哭喊声！

我猛地抬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男童不知怎的失足落水，正在浑浊的河水中拼命挣扎，小小的脑袋时而冒起，时而被水流吞没。岸上几个一同玩耍的孩子吓得大哭，却无人敢下水施救。

几乎是本能，我站起身。体内那丝微弱的本源灵气自行运转起来。

救人！

这个念头占据了我的全部意识。什么仙凡有别，什么不可妄动灵力，在此刻都变得无关紧要。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

我纵身跃入河中。河水比想象中更凉，更急。失去仙力护体，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衣衫，沉重的阻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依靠着石身本源带来的一点稳固之力，奋力向那挣扎的孩童游去。

抓住他了！那孩子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死死抱住我的手臂，让我的行动更加艰难。水流裹挟着我们向下游冲去，我咬紧牙关，调动起全部的精神意念，催动那丝微乎其微的灵力，试图稳住身形，向岸边靠拢。

就在我的脚尖勉强触到河底淤泥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却浩瀚磅礴的威压，毫无征兆地自九天之上轰然降临！

这威压并非针对凡人，他们依旧慌乱哭喊，毫无所觉。但于我而言，却如同整个天空都塌陷下来，重重压在我的神魂之上！冰冷，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意志，熟悉到让我灵魂战栗！

是司法天神府的气息！是……他的气息！

我体内那丝正在运转的灵力，如同被冻结般骤然停滞。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我，比冰冷的河水更刺骨。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我的踪迹，发现了我私自下界，发现了我……妄动灵力！

河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孩童的哭喊、岸边的喧哗，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代表着绝对秩序与惩罚的威压，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锁定了我。

我抱着昏迷的孩童，僵立在及腰的河水中，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天空的铅云仿佛压得更低了，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

凡尘的烟火，终究是灼痛了我这不该拥有“私欲”的石心。

而天威，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