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说：神欲 第18章 急智

所有的目光都像带着倒钩的钉子，牢牢钉在我身上。破庙里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火折子跳动的光晕在每一张惊疑、恐惧、探究的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班主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更是如同两把剔骨尖刀，刮擦着我试图维持平静的表象。

赵铁柱那声“用手硬生生按出来的”还在庙梁间回荡，夹杂着众人压低的、关于“非人”的惊惧私语。

我站在人群外围，背脊紧贴着另一面冰冷潮湿的墙壁，试图从那一点真实的凉意中汲取一丝镇定。手脚依旧是冰凉的，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几乎要呕出那口压抑着的、带着铁锈味的喘息。

不能说真话。绝不能。

可如何解释？一个弱质女流，如何在坚硬的青石墙上，留下一个深可没腕、边缘光滑如琢的掌印？

电光石火间，纷乱的思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一个荒诞却或许是唯一能暂时搪塞过去的念头，猛地攫住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带着霉味和未散尽的雨腥气，刺得喉咙发痒。我刻意让这口气吸得有些急促，带着颤音，然后，在班主审视的目光再次投来，即将开口催促之前，我抢先一步，用一种混合着惊魂未定与一丝委屈的沙哑嗓音，低低开口：

“我……我不知道……”

我微微垂下头，让散落的发丝遮住部分脸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粗布衣角，身体还配合着轻轻颤抖了一下，仿佛仍沉浸在巨大的后怕之中。

“昨夜风雨太大，雷声……太吓人了。”我抬起眼，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回忆着可怖的场景，“我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好像……好像看到一道特别亮、特别刺眼的闪电，就打在庙外面不远的地方，那光……几乎把整个庙都照得雪亮！”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让众人的注意力被“闪电”吸引过去。果然，听到“闪电”二字，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山野之人，对雷霆天威有着本能的敬畏。

“然后就是一声……一声几乎要把耳朵震聋的炸雷！”我适时地加重了语气，带着颤栗，“我吓得猛地一哆嗦，好像……好像下意识地就往旁边一抓，想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子……”

我的目光，配合着话语，缓缓移向那面留有掌印的墙壁，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茫然和后知后觉的惊恐。

“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手上用了多大劲儿自己也忘了……难道……难道就是那时候……”

话语未尽，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我是被雷霆所惊，下意识地一抓，阴差阳错，力道不知怎么的，就在这墙上……留下了痕迹？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一个女子的手劲，纵然在惊恐之下爆发，又怎能与坚石抗衡？更何况留下如此光滑齐整、深可没腕的印记？

但……它牵扯到了“雷霆”。

在这方天地，雷霆代表着天威，代表着莫测的力量，也代表着……凡人无法理解的神秘。很多事情，一旦与“天威”、“鬼神”扯上关系，再不合理，也似乎有了一丝被接受的可能。

果然，我话音落下，庙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众人看看墙上那绝非人力可为的掌印，又看看我这张苍白柔弱、惊魂未定的脸，脸上的惊疑未褪，却又多了几分将信将疑的茫然。

“被雷吓的？”赵铁柱挠了挠他那乱蓬蓬的脑袋，看看墙，又看看我，瓮声瓮气地道，“这……这得是多大的雷，能把人吓出这么大力气？”

“你懂个屁！”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伙计啐了一口，压低声音道，“老话讲，雷霆乃天地之威，有时是能借给人一点‘神力’的！说不定就是那闪电劈下来的时候，带了点‘雷气’，正好让石矶姑娘给沾上了，才……”

这种乡野怪谈，在此刻竟成了我最有力的掩护。

班主没有说话，他依旧死死盯着那个掌印，又转头死死盯着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想从我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

我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只是将那份“后怕”与“茫然”维持得更久一些。我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心虚的闪烁，都会前功尽弃。

体内那冰冷的封印毫无动静，石魄也沉寂着。我此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惊的凡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庙内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大多围绕着“雷霆借力”、“山野精怪”、“庙宇不净”之类的话题展开。

班主的眉头紧紧锁着，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他显然不完全相信我这套说辞，但这匪夷所思的现象，又确实难以用常理解释。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惹麻烦。一个来历不明、可能牵扯到神神鬼鬼的女子，和一个能用手在石头上按出坑的“怪物”，无论是哪一种，对他的戏班来说，都是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终于，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行了！都别瞎猜了！”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烦躁，“山野破庙，年久失修，风吹雨打，出点什么古怪也不稀奇！说不定就是以前哪堵墙快塌了，正好让石矶这么一碰，就陷进去了！都散了散了！天快亮了，收拾东西，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最“务实”也最“敷衍”的解释——墙本身的问题。这是息事宁人，也是撇清关系。

众人虽然仍有疑惑，但班主发了话，也不敢再多问，纷纷嘟囔着散开，各自收拾行装，只是目光偶尔扫过那面墙和我时，依旧带着难以消除的惊惧与疏离。

我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危机，暂时度过了。

但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班主那最后深深看我的一眼，充满了警告与距离。我在这个戏班，恐怕再也难以像从前那样“安稳”地待下去了。

而且，那些仙界的探查者……他们是否也会被这“雷霆借力”的凡间怪谈所迷惑？

我抬起头，透过破庙顶部的漏洞，望向外面渐渐泛出鱼肚白的天空。

风雨虽歇，前路却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这急智换来的喘息之机，又能持续多久？

掌印虽被掩盖，但石魄初鸣留下的回响，却已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