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郊。
原本该是炊烟袅袅、农夫归家的时辰,此刻却见人流如织,纷纷涌向城西那片开阔的草甸。
而在那草甸之上,隐隐有金戈锐鸣之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律动,牵引着所有人的心神。
一袭素衣的江玉燕立于人群外围,黛眉微蹙。
“大人,查清了。”
一名黑衣密探无声无息地靠近,低语道。
“是七秀坊的公孙大娘,在此设坛舞剑。”
“公孙大娘?”
江玉燕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七秀坊远在大唐,其掌门公孙大娘剑舞双绝,名动天下。
但向来深居简出,为何会突然来到大明京师,并在这郊野之地公然献技?
江玉燕举目望去,只见草甸中央已被人群围出一片空地。
空地之上,一道窈窕的红色身影卓然而立,面覆轻纱,虽不见容颜,但那身姿气度,已如遗世独立的红梅。
她手中并非寻常宝剑,而是一对长约二尺八寸、形制古雅的短剑,剑身隐泛青光,似有秋水流转。
未等众人细看,那红色身影动了。
初时,如弱柳扶风,曼妙轻盈;
倏忽间,便化作雷霆震怒,矫若游龙。
双剑在她手中,不再是杀伐之器,而是身体的延伸,是意念的具现。
点、崩、刺、撩,每一个最基础的剑式,都被赋予了生命与灵魂。
剑光霍霍,时而如江河奔流,一泻千里;
时而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
剑风激荡,卷起地上落叶,环绕其身,仿佛为她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霓裳。
围观众人,无论是江湖豪客,还是寻常百姓,尽皆屏息。
他们看不懂其中精妙的剑理,却能感受到那股直叩心扉的力量。
江玉燕眼神凝重。她看得出,这绝非单纯的表演。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
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在江玉燕身侧响起。
江玉燕心中一凛,她竟未察觉此人是何时靠近的。
侧目望去,只见一名青衫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数尺之地。
老者面容清癯,须发皆白,眼神温润如古井无波,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中的剑舞。
这老者气息内敛至极,若非他主动开口,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江玉燕运起内力暗自探查,竟如泥牛入海,感知不到丝毫深浅。
高手!
绝对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而护龙山庄的卷宗中,竟无此老半分记载。
就在此时,场中剑势再变。
公孙大娘身形旋转愈急,双剑划出的光弧首尾相连,竟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青蒙蒙的剑光漩涡。
漩涡之中,隐隐有龙凤虚影交缠飞腾,清越的剑鸣直冲云霄,将天边的晚霞都震得四散开去。
剑舞戛然而止。
公孙大娘收剑而立,气息平稳,仿佛方才那惊天动地的舞蹈未曾耗费她半分力气。
她目光流转,越过重重人群,最终定格在江玉燕身上。
人群尚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鸦雀无声。
只见公孙大娘莲步轻移,竟径直向江玉燕走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光追随着那抹红色的身影。
“民女公孙氏,见过心月狐。”
公孙大娘在江玉燕身前站定,微微欠身,声音清冷如玉磬。
那位青衫老者,也含笑跟了过来。
江玉燕心中警惕更甚,表面却不动声色:
“大娘剑舞通神,令人叹为观止。”
“不知寻本座何事?”
她注意到,公孙大娘虽在对她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似乎更多地停留在那青衫老者身上,神态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公孙大娘直言不讳:
“民女冒昧,恳请阁下引荐,欲面见圣天子。”
江玉燕眸光一凝。
一介江湖门派之主,甫至京师,便以剑舞造势,继而直言求见天子?
此事透着蹊跷。
“陛下日理万机,非等闲可见。”
“大娘所求为何?”
公孙大娘却微微摇头,侧身示意身旁的老者:
“民女此来,是为陛下引荐一人。”
“具体缘由,涉及天机,不便在此细说,望尚宫见谅。”
引荐一人?
江玉燕看向那青衫老者。
老者依旧面带微笑,对着江玉燕颔首致意,却一言不发,气度从容,仿佛世间万事皆不足以扰其心神。
此人究竟是谁?竟能让眼高于顶的公孙大娘甘为引路人?
又有什么样的身份和目的,需要直接面见天子?
江玉燕心念电转。
思索片刻,江玉燕方才微微点头,声音清冷:
“好。本尊可以带你们入宫。”
“但皇宫大内,规矩森严,二位需谨言慎行。”
“多谢心月狐大人。”
公孙大娘再次欠身。
那青衫老者也终于开口,声音温和:“有劳了。”
皇宫,养心殿。
殿内檀香细细,朱胜刚刚批阅完一部分奏章,正端着一杯清茶稍作休息。
江玉燕入内禀报时,他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
“公孙大娘?”
“她不在大唐经营她的七秀坊,跑来见朕作甚?”
“还要引荐一人?”
“莫非也是如慈航静斋一般在大唐待不下去了吗?”
朱胜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宣他们进来吧。”
“朕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当那一红一青两道身影步入殿内时,朱胜的目光首先便越过了风采照人的公孙大娘,落在了那位看似平凡的老者身上。
“民女公孙氏,参见陛下。”
公孙大娘依礼参拜。
那青衫老者却只是拱了拱手,含笑不语。
朱胜并不以为忤,他的注意力反而被公孙大娘身上那种时而统一、时而微有差异的气质所吸引。
他回想起前世的记忆,关于公孙大娘的身份之谜。
“平身。”
朱胜声音平和,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看着公孙大娘。
“朕有些好奇。此刻站在朕面前的,是姐姐公孙幽,还是妹妹公孙盈?”
“或者,朕该称呼你们共同的名字——公孙大娘?”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
公孙大娘娇躯猛地一颤,霍然抬头,覆面的轻纱虽未掀开,但那双露出的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这个秘密,是七秀坊最高机密,世间知晓者绝不超过三人,大明天子久居深宫,如何能一眼看破?
江玉燕亦是心中剧震。
她只知道公孙大娘剑术通玄,却不知这其中竟还隐藏着这等姐妹一体的秘密。
如此秘密,陛下又是从何得知?
她看向朱胜的目光,不禁更深了几分敬畏。
殿内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默的青衫老者却抚须笑了起来,笑声温和,打破了僵局:
“呵呵,陛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老夫佩服。”
他转向犹自处于震惊中的公孙大娘,温言道:
“痴儿,在真龙天子面前,些许障眼法,又如何能瞒得过呢?”
老者的话语似乎带有奇异的安抚力量,公孙大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重新垂下头:
“陛下圣明,民女……确是公孙盈。”
“‘公孙大娘’,乃我二人共用之名。”
朱胜淡淡一笑,并未深入解释,转而将目光投向那高深莫测的老者
“那么,老先生又是何人?”
“居然可以劳烦大娘以剑舞开道,亲自引荐。”
老者依旧面带微笑,不答反问,目光澄澈如镜,映照着朱胜的身影:
“陛下既能洞察幽、盈之秘,想必对‘公孙大娘’之名亦有独到见解。”
“老夫冒昧,敢问陛下,在您眼中,公孙幽、公孙盈,以及这合二为一的‘公孙大娘’,三者之间,究竟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