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听着安延寿近乎控诉的宣泄。
他的内心,压抑了太多。
这种压抑,究竟是来自现实,还是来自他个人的自我演绎,顾正臣分辨不清。
安延寿抬手,摘下了官帽。
满头白发,与这张谈不上老态的脸格格不入。
安延寿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疲惫:“下官今年四十有二,可已经心力憔悴。下官能力有限,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拯救临洮府的办法,就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先让其彻底地乱起来,牺牲这一代百姓,来换取他们子孙的安宁!”
“所以,哪怕我知道康家要对你下手,也依旧没有干涉,没有阻拦。当时想的是,你曾经也是个知府,不管犯了什么罪贬官,可你的死,总能引起朝廷的注意吧。”
“信访司官员之死,兰州番兵欲民乱,监正之死,这些事联系在一起,朝廷若还有明白人,也该重视下临洮府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不是什么监正,而是皇子亲王!”
顾正臣思索着安延寿的话,他的办法可以总结为一句话:
解决不了矛盾,就激化矛盾。
这办法,不能说没有用,事实上,这法子很有用,要不然詹徽请旨怎么不去其他地方,反而跑到了这临洮?
这就是激化矛盾的结果之一。
若是兰州卫提前得到消息,早一步布置,番兵不会得逞,相应地,朝廷也只会收到兰州卫的报捷文书,没人会在意临洮府的真实民生。
只是这个代价,太沉重,沉重到了,百姓离心离德,百姓被逼着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
初心对,但方法错了。
顾正臣低头看向账册,言道:“你看过《矛盾论》?”
安延寿重重点头:“没错,几年前便听闻格物学院有智慧,我便托人手抄了本《矛盾论》带来。”
顾正臣恍然。
怪不得这手段,虽然有些问题,但还是透着些许熟悉的味道。
“你想好自己的下场了吗?”
安延寿凝重地点头:“自然,不就是一个死。王爷,我不怕死,我怕的是,这一片土地上的百姓不能成为大明的子民,祸根一直存在。朝廷不重临洮府,可这里是西北的后盾之地,这里一旦乱起来,陕西行都司的后路就切断了,那里的粮食,如何供给!”
“没有足够的粮食,陕西行都司如何戍守边镇?哈密人、蒙古人、瓦剌人,甚至是番人,都在盯着河西走廊,他们希望将大明伸出去的手斩断!而这临洮府,就是他们的刀!”
“我死,不过是一家之悲。但换临洮府大治,便是五万户百姓之喜!以一家之悲换五万户百姓之喜,下官愿意!”
顾正臣暼了一眼安延寿:“如此说来,你还是个忠臣了?”
安延寿肃然道:“后来人可以说下官无能,说下官没用,但唯独,不能说下官不忠!此番用心,已然告知。既然王爷来到了这里,也见到了临洮府的真相,那下官,没什么好遗憾的。”
“等兰州来人之后,下官自缚,交朝廷发落,是剥皮实草,还是砍头凌迟,下官自当领之!”
顾正臣眯着眼看着安延寿。
他确实该死,现在自己也确实可以违制杀了他。
可问题是,杀了他之后呢?
现在自己手中力量有限,地方民情尚未完全掌握,兰州那里还没来人,抓了或杀了安延寿等人,谁来稳住这动荡之下的局面?
最主要的是,老朱可没给自己治权,给的只是兵权!
换言之,地方吏治,自己本就无权插手。
这次出手,也是因为临洮府乱象已生,此地重要,事关后续谋划,不得不为。
若是自作主张杀了安延寿……
上次杀了个罪大恶极的盐官,没了侯爵。
再杀个知府……
顾正臣不介意什么爵位,可这样一来,很可能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总不能人在哈密吃瓜的时候,被十二道弹劾给拽回金陵吧……
毕竟官员不是寻常身份,不管再十恶不赦,只要不是谋逆,就轮不到自己诛杀。
这是规矩。
再说了,安延寿现在还有一些利用价值。
监房。
康万年看着走进来的张凌川,目光微冷:“你是来送我一程的吗?”
张凌川径直走了过去,站在康万年面前:“王爷亲至,明里暗里不知会有多少随从。就在今晚,在府衙东西街口,停了两辆马车,是从大康客栈出来的马车!”
康万年将头靠在墙壁上:“所以,这位王爷,还真是有后手。有两辆马车让你们看到,暗中不知还有多少人手是你们所没见到的。”
张凌川上前一步,沉声道:“大康客栈的掌柜说了,亚辛、穆尼尔等人,全都是为一人所杀。而那人,似没出全力。一人杀二十好手,这手段,我相信你很清楚,也能理解我们的选择。”
康万年叹了口气:“我理解,一家覆灭,总好过四家一起陪葬。只是,我走之后,希望你们可以将我的尸体收起来,在对火天神的祈祷之下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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