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场的可都是人精,当然也都听出了他话里的讥讽之意。
周围的宾客纷纷侧目,等着看沈青梧要如何应对。
沈青梧放下酒杯,抬眸看向裴文彬,语气平淡:“裴公子过奖了。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既食朝廷俸禄,便该为百姓分忧,为江山社稷尽一份力。倒是裴公子今日有闲情逸致来参加庆功宴,不去帮裴阁老打理府中事务吗?”
裴文彬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他正要发作,一道冷肃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裴兄,酒喝多了,容易失言。”
沈青梧循声望去,只见裴惊寒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缓步走来,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眉眼间带着几分冷淡疏离。
他从未穿过这样素净的服饰,沈青梧看在眼里,只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他走到沈青梧身侧,淡淡看了裴文彬一眼,那眼神竟让裴文彬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裴文彬咬了咬牙,终究是不敢与裴惊寒作对,冷哼一声就转身离去。
“多谢裴大人解围。”沈青梧微微颔首,语气客气。
自假币案以来,她与裴惊寒已经有数月未曾见面了,此刻再见,只觉他身上的疏离感愈发浓重。
裴惊寒却没有看她,只是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眉头微蹙:“这酒烈,沈大人还是少喝一些。”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离去,融入了席间的人群,仿佛只是随口提醒了一句。
可沈青梧的心却是猛地一沉。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酒杯,眸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提醒太过熟悉,让她瞬间想起了狱中的那张提醒她小心身边人的纸条。
她曾怀疑过无数人,却从未怀疑过裴惊寒。
毕竟当初在狱中,是裴惊寒暗中送来的人证线索才让她得以洗清冤屈。若他真是那个暗中提醒她的人,又何必藏头露尾,用匿名的方式多此一举,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可方才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少喝些,却让她不得不重新思量。
裴惊寒……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他是敌是友?
他屡次出手相助,究竟是为了什么?
晚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沈青梧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入喉,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蔓延开来,却驱不散心头的疑云。
她看着席间觥筹交错的景象,看着那些或笑或怒的面孔,忽然觉得,这场看似喜庆的庆功宴,不过是另一场风波的开始。
庆功宴的丝竹声还在耳畔萦绕,苏曼卿穿过攒动的宾客,回到了沈青梧身侧。
方才她陪着父亲一桌桌敬酒,虽然已经喝了不少,但眼底却毫无醉意,眉宇间带着几分女儿家少见的英气,却又在看向沈青梧时,柔和了眉眼。
“方才父亲还在念叨呢,说你最近几个案子办的不错。”苏曼卿伸手替沈青梧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角,眼中带着笑意:“那些老狐狸们,见父亲势头正盛,一个个都换了副嘴脸,方才吏部的李大人还拉着我,说已经备好了大礼呢。”
沈青梧闻言失笑,端起面前的清茶抿了一口,压下喉咙里的辛辣:“他们倒是消息灵通,请帖还没发出去,就都赶着来凑热闹了。”
“反正已经定好是下个月初六了。”苏曼卿挑眉,凑近她耳畔低声嘱咐道,“等婚事一了,我随父亲去江宁赴任,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你自己在淮津府一定万事小心。”
苏曼卿就是这样爱操心的性格,哪怕只是离开几个月,她也会放心不下,沈青梧无奈的点点头:“好。”
二人低语间,周围的宾客已然围了上来。
先前还对沈青梧带着几分忌惮的官员们此刻都满脸堆笑,嘴里说着“珠联璧合”“天作之合”的贺词。
英国公更是举杯起身,朗声道:“沈大人少年英才,破假币案,定淮津乱,实乃国之栋梁,苏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与沈大人携手并肩,更是一段佳话。今日我在此做个见证,一月后,定要讨杯喜酒喝!”
英国公话音落下,满座宾客纷纷附和,连裴阁老都颔首微笑,举杯示意,一派和睦融融的景象。唯有宁王府的长史,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却又很快被笑意掩盖。
沈青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的大石仍然悬在半空,这些人素来睚眦必报,今日这般安分,反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正思忖着,转眼却瞥见裴惊寒的身影。
他依旧是一袭月白长衫,独自站在回廊的阴影里。
不知为何,他今日没有穿官袍,这身服饰打扮显得与周围的宾客格格不入。
似乎是察觉到沈青梧的目光,他转身望了过来,却并未回应,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古怪。”苏曼卿顺着沈青梧的目光看去,低声说道,“自假币案后,他便很少参与这些应酬,今日能来,已是难得。”
沈青梧收回目光,右手轻轻摩挲着杯壁,眸色深沉:“是啊,古怪得很。”
等到庆功宴散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沈青梧与苏曼卿同乘一车回府,车窗外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明明灭灭,一如沈青梧心头的疑云。
接下来的日子,淮津府衙的氛围骤然轻快起来。
轰轰烈烈的假币案尘埃落定,宁王被软禁在府,裴阁老一党元气大伤,新政派势头正盛,沈青梧肩上的担子轻了大半,余下的精力,便都投入到了婚事的筹备中。
鸿影忙前忙后,带着府内众人将府衙后院收拾得焕然一新,周巡抚也亲自登门送来贺礼,皆是些珍稀的文房四宝。就连素来不苟言笑的李御史,也特意寻了一对玉如意,说是给新人的贺礼。
顾辰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不是送来新拟的婚宴流程,便是拉着沈青梧讨论宾客名单,每天没有一刻空闲。
这般热闹的光景里,唯有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