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宝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屠村

那一日一共有七个人来找他占卜吉凶，但无一列外全部都是死卦。

云泽还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心中的惶恐不安始终侵扰着他。

他开始出门为其他人占卜，卦象都出奇的一致。

最后他开始为自己和娘占卜。

一活、一死卦。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半日之后冲出屋子，跑上街让村里的人全部离开搬离这里。

他们都只当作听笑话。

毕竟，谁也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呢？

哪怕这孩子平时算卦很准。

“半个月前就在打仗了，兴许是敌军要杀过来了。”

云泽竭力劝说。

“不可能，天子的守军还在这里呢。”

云泽很熟悉的大哥哥说着握紧了竹竿，扬了扬，“他们若是敢杀过来，我就去帮守军杀敌！绝不会让他们进入村子一步！”

“可是卦象……”

“哈哈哈，小云泽，占卜生死那可是巫师和大祭司才能看的，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你平时就帮我们看看天气，算算吉日就行了，难道还想当大祭司吗？”

“快回去吧，你娘恐怕都做好饭等你了。”

“是啊，放心吧，有守军在呢，那是天子派来保护我们的，别说今天了，就算是明天后天你也能安安稳稳的睡觉。”

“回去吧。”

“快回去吧。”

……

乡亲们不信，云泽没办法只好回家。

可看到屋顶冒出的缕缕炊烟他想出了办法。

他开始偷偷纵火。

他的卦象绝对不会有错。

村里人并不知道他已算是阵卦上的天才。

但火刚烧起来便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他点燃的火还没烧起来就被浇灭了。

这是天意吗？

天道写好的命运，不允许凡人改变吗？

最后阿娘把他带回家，说今天给他做了他最爱的菜，让他多吃点。

“娘。”

云泽开始有了私心，“你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这个嫁人不过几年便丧夫的妇人早已被生活和战火折磨得只剩下一把股骨头，却仍旧倔强的将自己全部的爱意都给了他。

他抬手抓着她粗糙得布满伤口的手。

“继续呆在这里真的会死的，娘，你信我……”

“云泽，我知道你的卦象是对的。”

娘沉默一会儿后开口，终于侧头看向他。

努力装作平静的双眸中却分明有泪光闪动。

“全村唯有你的卦象是生，这证明老天爷只想要让你活着，我们是死卦的人是活不了的，你呆在我身边也活不了……”

云泽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娘会在今天做他最喜欢吃的菜。

妇人慈爱看着她与丈夫唯一的骨血，温柔道：“吃完饭，你就离开。往王都去，哪里有天子，有大祭司，南蛮军打不过去。云泽，我们是蝼蚁，躲在大树下面就能安稳的过完这一生。”

娘粗糙的手抚上他的额角，“跟娘回去吃饭吧，娘一直都相信你的卦象是对的，若是你有机缘，你就可以拜入祭司宫成为一名星奴，看着大祭司行祭司、占卜之事，那就是你莫大的造化。”

她原本不识字也不会怎么说话，后来夫子给云泽上课说话的时候她在旁边耳濡目染倒是学些了东西。

她所学的东西全部都凝成了今天的这段话送给了她的孩子。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是娘我必须管。”

云泽固执又倔强，“你必须跟我走。”

妇人愣了愣，随后妥协，“好，回家吃完饭娘跟你走。”

云泽对于她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跟着她回家，这一顿吃得饱饱的。

可收拾完东西要走的时候却却是脑子发晕，身形一晃栽倒在地。

晕过去之前他看到娘平静而悲悯的目光。

她要亲手送他离开故乡。

云泽醒来的时候在竹筏上。

彼时是夜里，漫天星斗散落在他头顶，像是漾开的星河，极漂亮。

正是夏季，小河两岸都是悦耳的虫鸣声，但此时云泽听着却觉得十分烦躁。

没有撑杆船桨他就跳下水，生生游到了岸边。

他要回去找娘。

封玥与晏九山看着月下狂奔的少年，用尽最快的速度跑向他生长的村子。

疾奔之后，他到了村子里，这里万籁俱静和从前他住过的每个夜晚都一样。

这种安静令他无比心安。

他甚至希望他的卦象是错的。

这里的人都不会死。

然而他往家里赶的时候南蛮军入村了。

铁蹄声响在耳畔，敌军人多得马蹄震得整个村子几乎都在发颤。

“南蛮军来了！”

“快跑啊！”

“别睡了！”

“呜……我要娘！”

“别杀我，我还有……”

“南蛮贼子，小爷我宁死不降！”

……

原来……卦象中的死因是南蛮军……屠村！

驻军呢？

天子派来的驻军呢？

云泽只是想到了一瞬便往家的方向拔足狂奔。

跑去的路上，他听到有人哭着喊：“驻军撤退了，天子不要我们了！”

有人听到这句话仿佛信念崩塌，声嘶力竭的大喊：“什么时候撤走的？天子怎么会把我们拱手让人？我们是他的子民，这里是他的国土啊！”

南蛮士兵叽里咕噜说了一长段的话。

后来的云泽学了南蛮语菜知道，他说的是：你们的王是个软骨头的懦夫，我们只是打退了他七次他为了安抚我们就边陲小城让给我们掠夺了！哈哈哈哈！总有一天，我们的军旗会插上你们的王城，你们的天子太子会成为我们的奴隶，你们的皇后、公主会成为给我们生育后代的母奴！你们都是肉粮！哈哈哈！

找到娘是现在云泽心中唯一想的事。

但是娘先看到他，唤了一声：小泽。

紧接着小云泽就看到他娘的头颅被一个南蛮军斩断。

头颅坠地眼睛还是睁着的。

身躯倒下的刹那，云泽的双眼充血疯了一样冲向南蛮军。

但此时一个南蛮军骑着战马过来，马蹄一下踩在云泽的后背。

他吐出一大口血晕倒在地。

他的卦象没错，却也亲自算出了这世上唯一至亲的死期。

醒来时候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找不到他娘了。

他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摸索了很久想到找到他娘的头颅和身躯安葬，但这一切不过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