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邪神 第2152章 执心无暇

森罗神国的玄舰飞离净土，成为六大神国中第一个踏上归途者。

竟是连进入神眠禁域这般可遇不可求的机缘都全然抛下，可见绝罗神尊的震怒已达何种境地。

与来时热切的氛围截然相反，归程的森罗玄舰一片可怕的死寂。所有森罗玄者都屏息敛声，唯恐稍稍刺激到正值盛怒的绝罗神尊。

他们忘不了云澈与画彩璃的私情被爆出时众人投来的目光……更忘不了云澈以惊世的意志完整承受双倍荒噬之刑后，众人目光的异变。

本该被嘲讽，被唾骂的织梦、折天两国，却因云澈的意志，画彩璃的誓言，两人太过触动人心的挚情，而让人再无法苛责，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惊叹，是触动……

甚至是他们本就是天作之合，却要冲破重重桎梏方才成就佳话的祝福。

而明明遭受背叛、辜负的森罗神国，最终竟……

殿罗睺孤身立于舰首，久久未动，唯有长髯迎风猎猎。那骇人的气场让整个玄舰的所有生灵都如被万岳压身，几乎无法喘息。

没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中，殿九知来到了殿罗睺的身后。远处，殿三思亦踟蹰靠近，眼神瑟缩如受惊幼兽，挣扎许久也不敢再向前半步。

“父神，”殿九知开口道：“事已至此，还请暂且息怒。孩儿没有资格评价画心神尊与无梦神尊，但父神与他们深交多年，定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的性情。他们是否是有心而为的背叛与伤害，父神冷静下来之后，定会有最正确的判断。”

殿罗睺没有转身，声音冷如淬冰：“何为‘九知’？”

殿九知平静回答：“知己知人知万生，知恩知耻知善……”

“你还记得‘知耻’！？”殿罗睺猛地回身，沉戾的声浪如惊雷炸响，将殿九知的话狠狠摧断：“你既知何为‘耻’字，又何来的颜面为予你耻辱的人开脱！你身为森罗神子的尊严是被狗吃了吗！”

迎着殿罗睺暴怒的目光，殿九知轻轻念道：“知耻……易被耻困。”

殿罗睺的视线轻微收凝，本就骇人的气场带上了数分可怕的阴戾：“这话……谁说与你的！？”

殿九知的心绪自然远不是他表面上的那般平静，那声下意识的低念出口的刹那，他便已后悔。但面对殿罗睺的目光，他却也并不忐忑，而是坦然道：“云澈。”

殿罗睺的瞳孔在收缩，随之五官开始了颤荡，暴涌的愤怒将他的面孔变得一片赤红。

“你这个……混账东西！！”

砰！！

他暴起的一拳轰在了殿九知的脸上。

殿九知鼻梁应声而断，整个人远远飞出，重砸在地，口鼻中喷出大片的血沫。

殿罗睺指着他，指尖因极度的愤怒而隐隐的颤抖：“我予你数千载的教诲，竟不及……竟不及那小子的一句妄言！你……你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咳……咳咳……咳咳咳咳……”

殿罗睺这一拳下手极重，殿九知全身痛苦蜷缩，甚至咳出了暗红的内脏碎块。

他以手支起上身，头颅低垂，沙哑而语：“当年，我曾比父神更加疑惑，更加诧异为何云澈不过短短几言，便能那般动摇我对‘九知’二字数千年的恪守……但没过太久，我就完全想明白了。”

“因为他的话，与我恒存心底的认知无间共鸣。”

殿罗睺眸间的怒意如烈火般升腾：“你说……什么!?”

殿九知抬起头来，折断的鼻骨淋落着刺目的鲜血，但目光竟是没有丝毫的畏惧与悔意：“父神，你见识过人性的本质吗？”

“……？”殿罗睺眉头蹙得更紧。

他又问道：“父神，你还记得我原本的名字吗？”

“……”殿罗睺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因为他不记得，也从未在意。

“你不记得，也没有人记得。”

殿九知的声音那般的平静，如无波的死水：“但所有人都记得，以前的我，被叫做‘殿大头’。”

他染血的唇角凝起一抹淡淡的自嘲：“未觉醒的大荒神脉，让我的头颅异于常人的硕大。于是，我成为了别人眼中丑陋的怪物，所有人都嘲笑我，欺凌我，称我为‘殿大头’，就连我的生母都厌我惧我，不让我靠近，甚至一次又一次喊着让我去死，因为我的存在让她蒙羞。”

“我自小谨小慎微，不敢踏错一步，更不敢烦扰任何人，唯有拿着他人不屑抢夺的劣等资源，窝在最卑怜的角落独自蜷缩，独自修炼。”

“但，即使如此，嘲笑和欺凌依旧无时不刻不在落下。他们明明是我的同族之人，他们之中还有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甚至在那么用力的讨好着他们。”

“他们却依旧嘲笑我的长相，抢夺我的资源，然后将我打得遍体鳞伤，再将我摆成他们认为最丑陋，最屈辱，最能取悦他们的姿态。”

“就连那些他国的拜访者……没有任何恩怨，甚至互不相识，他们听到‘殿大头’三个字都会狂肆的嘲笑，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只可怜肮脏的玩物。”

“那时我便知道，人性的恶意，根本不需要理由。只因我的长相，只因我被人称作‘殿大头’，我就应该被嘲笑，应该被欺凌！不需要我有任何的罪孽与过错。”

殿罗睺嘴角动了动，但并未说话。殿九知所说的这些，他又岂会不知。

“但，在我大荒神脉觉醒，从‘殿大头’摇身一变成为森罗神子殿九知后……”

他一声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与悲哀：“所有的嘲笑、欺凌都不见了，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变得那般热切，那般讨好，那般崇拜敬畏……仿佛不过一夕之隔，世上就再也没有了恶人，身边的所有人都变得无比温和，无比良善。”

“那些曾经嘲笑、欺凌我的人都主动跪地赔罪，痛哭流涕，似乎他们的灵魂在一夜之间得到了洗涤。我那避我如蛇蝎的生母也忽然变成了慈母，哭着说我是她的骄傲，哭着说以前的漠视与毒言不过是对我的磨砺……呵呵……呵呵呵呵……”

“你想说什么？”殿罗睺蹙眉沉声：“诉说你过去的卑怜？还是要指责整个森罗神国都对不起你？”

“你已年至五十二甲子，难道还没有看清，世界的规则便是如此！强者可以俯傲万生，无人敢欺，而弱者，就要忍受被欺凌的命运！无论哪个神国，哪个位面，都是如此！以你曾经的过往，当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不，”殿九知却是摇头，又一次当着父神之面，否定着他的教诲：“有一个人让我知道，身居高位，也可以不藐视卑生，而弱者，也可以被尊重，也配拥有尊严！”

“彩……璃。”

即使已注定无果，念及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和神态依然变得那般温和，如沉绮梦。

“我与彩璃初见的那天，正被人踩在污泥之中，全身伤痕，狼狈不堪，而她，是宛若九天神凰的折天神女，我与她的差距，犹胜云泥之别。”

“但她却为我斥退了欺凌之人，说着安慰我的话。她的眼神不是俯视与施舍，而是真正的在怜悯与关切，她以为‘殿大头’是我的名字，她喊出之时，不带哪怕一丁点的嘲笑。”

“那天，平生第一次，我听着‘大头’二字不觉得羞耻，只觉得如霞映心，温暖如梦……”

“也是那一天，我放弃了沉积已久的死志，开始了拼命的修炼。我想再远远的看她一眼，更想着……我能以这丑陋的身体，淬炼出可以稍稍帮助她的力量，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殿罗睺盯视了他许久，怒极而笑：“所以，这就是你如今的姿态？即使她负了与你的婚约，碾碎了你的尊严，让你从第一神子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也依旧要如先前那般维护于她？”

“是！”殿九知回答的斩钉截铁。

殿罗睺长髯炸开，胸腔起伏，他猛地抬手……但面对殿九知那前所未有的执着目光，他的手掌终是没有甩下，但声音已是在极怒下隐隐发颤：

“殿九知，你可知……自你叫‘九知’之名开始，你的生命，你的尊严……你的一切便不再只属自己，而是与‘森罗神子’之名一起，牵连着整个森罗神国的命运与尊严！”

“看看你的现在的样子！断脊之犬尚知吠叫，而你，被人踩了脊骨，却还要反护于她！你……你可真是我殿罗睺的好儿子！你简直连条狗都不如！”

殿罗睺以为，他这般涉及神国尊严的狠斥至少会让殿九知露出些许的惭愧与悔意。

但……完全没有，他的眼神，几乎没有被他的话激起丝毫的波澜。

“父神，你先天九分神格，出生便是森罗神子，‘尊崇’二字伴随了你的一生。世人皆知你脾性直爽暴烈……可，谁又不想快意恩仇，谁又不愿随心宣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父神这般命运。”

殿九知的声音很是平和，他的情绪，似乎比之殿罗睺这个绝罗神尊还要平静：“而我看到与感受到的世界，与父神是不同的。”

“我的命，是彩璃所救，我的命运，因彩璃而转折，她对我，是救赎，也是救命。她当年施于我的人性之霞太过珍贵，太过耀眼。”

“因为彩璃，我成为森罗神子后，从未报复过任何曾经欺凌我的人；因为彩璃，我从不愿向任何人施以恶意；因为彩璃，我从不会停止与懈怠自己前进的脚步。”

“父神，我终究不是你，无法做到如你这般将森罗神国的一切置于己身之上。我有自己认为的珍视之物，而且……我也绝不会因神子、神尊的身份，而去覆灭我所珍视的那份人性。”

殿罗睺双手紧攥，骨节爆鸣。

视线中本以为无比熟悉的儿子，竟在今日变得如此陌生。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竟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儿子。

殿九知对画彩璃的痴情可谓世所皆知，他作为父亲自是更为深知。他为了画彩璃喜爱之物可以不惜任何代价；他贵为森罗神子却从不让女子近身，连随侍都皆为男子；他不止一次提过终生唯有画彩璃一人，纵为神尊也绝不更变。

他曾惊诧、笑骂，到后来也在他的执着下接受……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痴情不过是年轻之时的痴妄，随着他地位与眼界的逐渐拔高，自会做出最益神国传承与未来的选择。

此刻才惊觉，殿九知对画彩璃的感情，当真纯粹到容不进半点杂尘，纯粹到真正意义上的超越一切。

“你简直无可救药！我对你……失望透顶！”

殿罗睺猛一甩臂，怒然离开，再不想看他一眼。

“咳……咳咳！”

殿九知手捂心口，口鼻间依旧血流不止。

殿三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颤颤巍巍的蹲下，想要将殿九知扶起。

“九知哥，你……你没事吧？”

他声音瑟缩，不敢去看殿九知的眼睛。

殿九知抬眸，然后忽然支起上身，狠狠一掌扇在殿三思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殿三思瘫坐在地，他垂下眼眸，嘶声痛哭道：“对不起……九知哥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脑子里就像是闯进一个魔鬼……只想着发泄，只想着让云澈身败名裂……对不起……对不起……”

殿九知目光短暂的空洞，他颤颤伸手，轻触向殿三思被他打红的脸颊……然后猛地反手，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九知哥！”殿三思大惊失色，慌忙抓住他的手腕，

殿九知一声惨笑，凄声道：“你不过是被无辜牵连，我却还迁怒于你……我果然，无可救药。”

“不是的不是的。”殿三思用力摇头：“是我的错，是我幼稚无能，没听九知哥的教诲，连情绪都无法控制，才犯下大错，我……我……”

殿九知抬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三思，你可是铁骨铮铮的森罗男儿，怎能还像个稚子一样痛哭流涕。你的肩上，可是负着森罗的未来。”

殿三思用力擦泪，刚想说什么，忽然愣住，怔怔道：“九知哥，你……你说什么？什么森罗的未来？”

殿九知平静的看着他：“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不懈努力，向往神尊之位的理由为何？”

殿三思张了张口，有些无力的道：“为了……配得上折天神女。”

“所以……”他淡淡一笑，目光转向唯有暗云的遥空：“我的理由，已不复存在。”

“而且……我刚才和父神的对话你也应该都已听到。我的胸腔，早已被当年的霞光完全充斥，没有大志，没有付身森罗的觉悟，更无心担负森罗神国的未来。而三思，你比我更为适合。所以，从今开始，你要更加努力。”

“不，不！”殿三思摇头：“九知哥，我怎能与你相较。你有当世唯一的大荒神脉，而我……我今日已是身败名裂，怎配……怎配……”

“三思，你记住。”殿九知神色郑重：“这个世上最不重要的，便是他人的目光与评价。因为当你足够强大，当你的站到了足够高的位置，所有的俯视都会变成仰视，所有的嘲笑都会变成敬畏。”

这番话出自他口，比任何人都让人信服。

重重拍了拍已经傻掉的殿三思肩膀，殿九知有些艰难的起身，步履蹒跚的离去。

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吼：“九知哥，你有理由！你难道不想再继续守护折天神女了吗！？”

殿九知未有回头，但脚步骤止。

殿三思深吸一口气，字字恳切：“我知道，云澈为了折天神女，一人承受双倍荒噬之刑，定是让你觉得云澈会如你一般全心待她，绝不辜负。但是……但是……”

“我知道，经过今日，我对云澈的评价定然难以让人相信，只会被视作恶意的诋毁和发泄。但是……九知哥，我看到的云澈，真的和你们不一样！”

“他在私下面对我时，嘴脸是让人惊悚的阴险，言语更是极尽恶毒，和你们看到的全然不同！就像是带了很多张完全不一样的面具。”

“我反复思量，逐渐开始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是在故意激怒我。他甚至亲口和我说过，灵仙神居前，他和折天神女……是因察觉到我们的靠近，故意为之的！”

“……”殿九知的身体微微摇晃。

“我知道我的话很难让你相信，但是，请你一定要试着相信我。就算……就算只是万一，万一云澈真的就是个表里不一之人，将来辜负、伤害折天神女，那时的九知哥，难道就不想拥有可以保护她的力量和地位吗？”

久久沉寂，殿九知才默然挪步，身影逐渐消失于玄舰的阴影中，未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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