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道略显陌生的辙痕,终于在官道尽头,撞入了那暌违已久的、无比熟悉的喧嚣与厚重之中。高大巍峨的京城城墙,如同沉默而忠诚的巨人,披着秋日正午暖融融的阳光,亘古矗立。那饱经风霜的青色墙砖,那厚重如山的朱漆城门,那门洞里川流不息、发出嗡嗡市声的人潮车马,还有城门两侧延展开去、一眼望不到头的繁华街市——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喧嚷、食物蒸腾的热气与香气、各色幌子在风中招摇……这一切交织成一幅庞大、嘈杂、却无比鲜活生动的人间烟火图卷。
小桂和莫珺几乎是同时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了近两个月的神经,在这一刻被这熟悉到骨子里的喧嚣温柔地抚平、融化。一种近乎恍惚的隔世之感,悄然漫上心头。蜀郡的断壁残垣、悲声恸哭、泥泞官道与沉重情谊犹在眼前,而眼前这熙攘太平,虽也有尘世烦恼,却无那毁天灭地的灾厄侵扰。这一方城墙之内的天地,此刻在他们眼中,便是世间最安稳、最值得珍惜的“福地洞天”。
马车穿过喧嚣的街市,辘辘驶入莫府所在的清静坊巷。当那熟悉的黑漆大门、威武的石狮子映入眼帘时,日头已悄然移过中天。车未停稳,门房早已得了信,惊喜地高声向内通传:“老爷夫人!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平安归府了!”
小桂和莫珺无心细看府中景致是否依旧,步履匆匆,直奔后宅父母日常用膳的花厅。厅内,莫老爷与莫夫人显然已等候多时,桌上菜肴尚温。见二人风尘仆仆却全须全尾地进来,两位老人悬了数月的心终于重重落下。莫夫人未语泪先流,拉着小桂的手上下打量,哽咽道:“瘦了……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莫老爷虽强自镇定,捋着胡须的手却微微发颤,眼中亦是水光浮动,只连声道:“平安是福!快坐下,先用饭!”一顿迟来的午膳,吃得简单却格外温暖,席间多是父母关切的询问和二人简略的应答,劫后余生、阖家团圆的庆幸,尽在不言中。
饭后,夫妻二人告退回自己居住的院落。一别两月,院中花草被下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几盆秋菊正开得灿烂。热水早已备好,浸入那氤氲着熟悉香气的浴桶中,洗去一身仆仆风尘与蜀地带来的沉重气息,只觉浑身筋骨都舒展开来,疲惫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二人未曾多言,只相视一笑,便在那熟悉的床榻上相拥而眠。这一觉,沉实酣畅,无梦亦无忧。
待到申时(下午三点左右),窗外日影西斜,秋光正好。小桂和莫珺神清气爽地起身,换上一身家常的干净柔软衣裳,携手出门。没有惊动太多仆从,只信步穿过几重庭院,坐上马车先往专为稚龄孩童开设的“萌童馆”走去。馆内,一群小童正跟着女先生咿咿呀呀念着简单的童谣,或是围着彩色的积木、布偶嬉戏。暖暖穿着一身鹅黄的襦裙,梳着两个圆圆的小抓髻,正坐在小杌子上,托着腮帮子,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当小桂和莫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廊下时,小姑娘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瞬间被点亮,如同落入了两颗最亮的星子!
“娘亲!爹爹!”一声清脆得能穿透整个庭院的欢呼响起,暖暖像一只欢快的小黄鹂,连蹦带跳地冲出屋子,小小的身影带着一阵风,直直扑进蹲下身张开怀抱的小桂怀中。小桂紧紧抱住女儿温软馨香的小身子,脸颊蹭着她细嫩的脖颈,心中缺失的那一块瞬间被填满。莫珺笑着弯腰,大手一捞,轻易便将咯咯直笑的女儿举过了头顶,惹得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暖暖乖,娘亲和爹爹接你回家。”小桂亲了亲女儿红扑扑的小脸,牵起她的小手。一家三口又转往学堂。此刻正是散学时分,稍大些的孩子们鱼贯而出。优优穿着一身整洁的青色学子服,身量又拔高了些,眉宇间已初具小小少年的沉稳。他正与同窗低声交谈,一抬眼,看见了站在梧桐树下的父母和妹妹,先是一怔,随即,那原本持重的脸上如同冰雪初融,绽开一个无比明亮、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爹!娘!”他唤着,步履加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冲到父母面前。虽然已不会再像妹妹那样扑入怀中,但那亮得惊人的眼眸,那微微急促的呼吸,那紧紧攥着书袋、指节都有些发白的手,无不泄露着他内心的激动与喜悦。莫珺用力拍了拍儿子日渐宽阔的肩膀,小桂则伸手,温柔地替他理了理方才跑动时微乱的衣襟,又抚了抚他饱满的额头。无需更多言语,那份深沉的舐犊之情,已在他们含笑凝视的目光中,流淌得淋漓尽致。
“回家!”莫珺朗声道,一手牵起暖暖,一手自然地搭在优优肩头。小桂则挽住儿子的胳膊。一家人亲亲热热,说说笑笑,踏着满地金黄的梧桐落叶,穿过一道熟悉的二道门向着大门走去。
早有伶俐的仆从备好了宽敞舒适的马车在门外候着。待一家四口坐稳,车轮轻快地滚动起来。车厢内,暖暖早已迫不及待地爬到小桂腿上,仰着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娘亲娘亲,蜀郡那么远,有好玩的吗?” 优优虽端坐着,眼神却也充满期待地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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