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书房内,灯烛彻夜未熄。小桂伏案疾书的身影,被摇曳的烛光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塑像。案头堆积着莫三自康西发回的细则草案、莫涵整理的京畿总馆账目疑点,以及各地零星传来的、令人不安的风闻。康西一案,如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至莫家女子医馆体系的每一个角落。这涟漪,是警醒,亦是危机。
莫珺负手立于窗前,凝望着庭院中沉沉的夜色。秋虫的鸣叫也显得格外寥落。他知道,单靠莫三在康西的细则与后续的巡查震慑,尚不足以涤荡这盘根错节的积弊。须得有一道如天网恢恢、又似洪钟大吕般的铁律,由上至下,覆盖所有分馆,方能从根子上震慑宵小,扭转乾坤。
小桂的笔尖,饱蘸着墨汁与沉重的心绪,更凝聚着连日来与莫珺、莫涵反复推敲、字斟句酌的心血。她依据康西案的惨痛教训,参酌各地医馆积年旧例,更融入了子璐昔日管理总馆的严苛精髓与莫离治军的铁血手腕。一条条、一款款,力求权责明晰如刀切斧凿,流程环扣如精密的机括,监督制衡如天罗地网。
最终,两部沉甸甸的章程诞生于案头:
《女子医馆采办仓储十方铁律》:其文如刀,直指药材质检、价格核验、银钱交割、仓储管理、账目造册等要害环节,规定之细,罚则之严,前所未有。尤其新增“三方核验”、“盲样抽检”、“账期轮查”等法,如同数道铁闸,死死卡住贪墨之手可能伸向的每一条缝隙。
《女子医馆同仁戒勉令暨赎罪章程》:此令更如惊雷炸响!前半部,以康西主犯周奎血淋淋的下场为楔子,历数贪墨之害,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警告同仁莫存侥幸,莫家清誉不容玷污,违者必遭雷霆之殛!后半部,则如同在密布的阴云中撕开一道口子,透出一线带着寒意的微光—— “赎罪之径”。
这“赎罪之径”,便是小桂与莫珺反复权衡后,定下的惊世骇俗之策:
“凡我莫氏女子医馆同仁,无论职司高低,凡曾有贪墨之行、克扣之举、以次充好之弊者,自本令张贴之日起,限一月为期!”
“期内,可选二途自赎:其一,将所吞没之钱款,无论多寡,尽数兑为官银或足色纹银,亲至各地‘汇通’票号,存入特设之‘莫氏清源’账房。存单之上,仅需注明‘返还’二字,无需具名。票号掌柜已得严令,绝密存之,不问来处。”
“其二,若心存畏惧,不敢亲至票号者,可将钱款以油纸厚裹,密封妥当,于夜深人静之时,悄然投入其所在医馆总管签押房之门缝之内。包裹之上,亦只需书‘返还’二字。”
“各馆总管,自接此令,须即刻于馆内僻静处置一上锁铁箱,钥匙自掌。凡收得门缝匿款,须即日启箱点验,登记数目、时辰,封存入库。并于三日内,将所收款项总数(不列明细)及匿款包裹封存之原样,快马飞报京畿总馆备案核查,绝不容私匿分毫、延误片刻!”
“此一月宽限,乃上天好生之德,亦是我莫家予迷途者最后之回头岸!然,宽限非纵容!总馆已密遣账房老吏及军中退役之精干校尉,组成‘清账纠风’十数队,暗持各馆历年账册副本,分赴四方!一月之内,彼等将如影随形,明察暗访,详核各馆新旧账目、仓储实情、银钱流向。凡有虚报匿款、妄图蒙混过关者,一旦查实,视同顶风作案,罪加三等!其惩处,将远超康西周奎!轻则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烟瘴之地,永世不得归乡;重则……立斩不赦!”
“而于一月期内,能幡然醒悟,依上述二途返还赃款者,无论数额,无论过往,总馆承诺:其一,此还款行为本身,不予追究;其二,过往罪责,视其悔过程度、返还数额及后续表现,可从轻发落,或罚俸降职,或调离要害,予其改过自新、戴罪立功之机。此乃破格之仁,望迷途者,切莫自误!”
此二令一出,由总馆掌印书记官亲笔誊录数十份,钤盖莫珺代掌的总管大印与子璐留存的药王金印。以八百里加急之速,由京畿驿站快马飞驰,如一道道裹挟着寒霜与赦令的箭矢,射向大夏国境内每一座悬挂着“莫氏女子医馆”杏黄旗的城镇。
消息所到之处,无异于平地惊雷!
京畿总馆,告示墙前。当那墨迹森然、盖着鲜红大印的《戒勉令》被管事高声诵读完毕,黑压压的人群陷入一片死寂。旋即,嗡鸣声如潮水般泛起!药工、学徒、坐堂大夫、乃至洒扫仆役,人人面色变幻不定。有人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手指无意识地在粗布衣襟上反复揉搓;有人眼神闪烁,不敢直视那白纸黑字,脚步悄悄向后挪移;亦有素来清白者,挺直了腰杆,目光灼灼,流露出扬眉吐气之色。空气仿佛凝固,又似有无数暗流在无声涌动。
江南水乡,某分馆签押房。油灯如豆,映照着分馆总管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他死死盯着手中那份滚烫的令文,尤其那“门缝匿款”与“铁箱备案”的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头。他猛地推开窗,夜风裹挟着湿冷的潮气涌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楼下庭院深处,那刚刚安置好的、冰冷沉重的铁箱,在月色下泛着幽光,像一张沉默等待吞噬秘密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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