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来！江湖救急！！ 第21章 听雪洗剑（一）

北方入冬得早，雪下得也早。

雪花绵密，仿佛柔软的素锦遮天盖地覆下来。群山轮廓在这其中渐渐模糊，看不分明，天地同是白茫茫的一片。

正有一行人行走在雪地之中。寒气刺骨，浅浅呼一口气，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冻住。

“听雪，这名可真是恰如其分啊。”行人中有人低声嘟囔，呼出阵阵白雾，在眼前弥漫开。

雪厚得盖过膝盖，他们只能涉雪前行。这冰天雪地中，内力全都用来取暖，哪还有施展轻功的余力。为首的一位青年步伐轻快，踏雪无痕，与众人狼狈模样截然不同，可见其内力深厚。

青年样貌英俊，身披雪白鹤氅，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辛苦武林盟的诸位了。”

“哪里哪里，是我们要谢沈大侠，竟然亲自下山带路。”有人道，随后仰起头，感叹，“久仰听雪派大名，外面种种传闻，我还当是夸张了，没想到今日一瞧……”

“至少这雪，是真大。”

听雪派是正魔大战之时建立的门派，据说掌门与魔教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在当时江湖上很常见），嫉恶如仇，于是建立听雪派以明志向。

招收弟子不分贵贱出身，态度平和，又好善乐施，战后渐渐成为江湖中一个势力不小的门派。

听雪派位于北方边疆深山之中，每逢冬季，大雪封山，路途艰难，与外界往来不便，可是掌门坚持拒绝搬迁，认定这样有助于弟子修行。

弟子修行如何不知道，反正是苦了外来做客的人。这日武林盟数位客人前来拜访，听雪派大弟子沈韬带人亲自下山迎接。

随行不过区区三四个弟子，见着这情况时，武林盟中还有人心中暗道听雪派待客小气，可是等爬上山路，才明白此举用心。

这山路又长又累，雪始终不停，武功稍弱一点的人，都没法轻易来回。

沈韬与几位听雪弟子在雪地上如履平地，迁就众人才放慢速度。武林盟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对沈韬及听雪派都增添不少好感。

有人赞叹道：“诸位轻功当真高强。”

沈韬扫去肩上积雪，腰间青色令牌上刻着“听雪”二字。他平静道：“不过是山路走熟了，便轻松些。”

尤其是沈韬，待人温和，武功高强，长得更是俊朗，有几位女侠见了，目光都带着兴味。

江湖人向来不拘于小节，当中便有一女子对着身边好友附耳道：“阿瑶，你看这位沈大侠怎么样？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气的……”

唐瑶抬起眼，看了一眼沈韬修长身影，平静地道：“你若喜欢，那便想办法去追。”

“哎呀！”好友笑着拍打了一下她的肩，“那我家中可要有人生气了。我说的是你……”

“我可没那心思。”唐瑶的目光缓缓停在沈韬腰间若隐若现的令牌之上，又很快移开。

沈韬神色如常，仿佛没听见风声之中的窃窃私语。他带着众人前行数十步，抬手一指：“到了。”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面前突兀出现道巍峨高墙，与大雪几乎融为一体。有人打量道：“看上去不像门派，倒像哪座城池。”

沈韬笑道：“当初魔教入侵时，此处也修筑不少工事，筑城御敌。说是城池也没差。”

他向前走去，朱漆大门打开，众人早已走得身心俱疲，连忙穿过大门，拍打身上的积雪。门内积雪已经扫过，可是雪下得太快，地上还是积了一层。

沈韬道：“诸位远道而来，不着急其他，先好好休息才是。我们为客人都准备了客房，就在那边……”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微声响。众人还未来得及抬头，一大堆积雪已猛地砸下。

“哎呦！”

有个武林盟少侠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雪花渗进衣领，他冻得大叫一声。

上方传来少年的笑声，倒霉的少侠仰起脸，却因雪花眯眼怎么也看不清楚，只听得笑声清亮，仿若山涧清泉击石，不带一丝恶意，好像十分畅快。

沈韬沉下脸，向前走了数步，抬头喝道：“师弟！”

笑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少年开口，声音中依然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怎么了师兄？我和阿宁在大门上头玩，一不小心把雪堆推下去了……”

这哪能是不小心？分明是故意。沈韬回头望了一眼，众人神色各异，其中好笑、无奈胜过微乎其微的怒气。

少侠的师兄正帮他清除积雪，两人看上去都没什么愠色，转头道：“沈大侠，还是先找个暖和地方坐下吧？”

沈韬叹息一声，继续为他们带路。他最后呵斥一句：“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少年应了一声，又轻轻笑起来。

笑声随风飘散。众人远离了大门，走在末尾的唐瑶回首望去，只见两个少年单薄的身影在雪中若隐若现。

远远地，他们听见少年喊：“哎，阿宁，走！咱们去整点好玩的！”

好友喃喃道：“想不到听雪派的弟子还挺活泼。你说是吧，阿瑶？”

“嗯。”唐瑶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她总觉得那笑声有些熟悉。

沈韬声音无奈，不住向众人道歉：“那是我……师弟，原是孤儿，跟着我们到了听雪派。幼时颠沛流离，总留下了些坏习惯。诸位勿怪。”

不管心中到底有没有被冒犯到，众人开口都是十分客气的，连连称不会。甚至有人说：“连出身微末的孤儿都能当内门弟子，贵派果然……”

“不是内门弟子。”沈韬摇摇头。“唉……说来话长，这位师弟情况着实有些复杂……不提了，总之，各位往这边来……”

沈韬带着众人一路介绍听雪派门内各地，被他所讲述的内容吸引，众人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客房内温暖如春，炭火噼啪作响，一切安排得都恰到好处。此时门口那从天而降的一堆雪，已经彻底被他们抛之脑后。

武林盟并不是门派，组成人员复杂。前来拜访之人中，有少林和尚、点苍剑客，也有江湖散人。穿着各异，性子各不相同，住在听雪派中，想必会热闹不少。

孤儿收回了视线，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呵气。身旁的少年道：“沈师兄好像真生气了。我说，我们不会闯祸了吧？”

“你担心什么？”孤儿撑起身，小心翼翼地爬下大门，“反正到时候罚的也不是你。从大门往下扔雪的事干了多少次，也没见师兄真罚过我们。要我说，你方才一直盯着走在最后的女侠干什么？”

阿宁涨红了脸：“……关你屁事！”

孤儿调侃道：“哎呦，春心萌动了？好吧，师弟情窦初开，师兄我给你支个招……”

“滚！”阿宁拾起一捧雪砸在他脸上，“明明我才是师兄！”

“哈哈哈哈哈！！”

两人打闹一会方才停下，阿宁气喘吁吁，提了提衣领：“冻死我了……走走走，蹲大半天就为闯这么一场祸，我就不该答应你过来……”

孤儿诧异道：“我看你也很激动啊？”

阿宁皱着眉：“我还是担心，要是因为这事进不了内门可怎么办……话说，武林盟的人来这里干嘛？天寒地冻的，做客也不是个好时机。”

“谁知道呢。”孤儿踩在雪地之上，拢紧衣袖。“反正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他仰头望去，大雪纷飞，什么也看不清。一切安静祥和，一如往常。

这一年是宣平二年年末，南边的扬州正有一场战争，血雨腥风被延绵的山脉与河流阻挡，其余几州安详自在。不久前论坛在来了新人后突兀关闭，也不知多久还能开放。

此时，尚且自称孤儿的三号未曾想到，这将是他在听雪派的最后一段日子。

也没想到在这寒冬之中，将会有怎样的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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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客人后，沈韬独自走向内院。一路上弟子见了都行礼问好，唤他“大师兄”。沈韬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神色沉沉。

听雪派与其他门派不同，除了掌门、副掌门以外，都称弟子。掌门教导内门弟子，副掌门教导外门弟子。

听雪派人数比起其他门派不算多，上下加起来也就两三百人，许久都未曾有新弟子愿意来这冰天雪地受苦。

平日内外门区分也不严谨。在这其中，沈韬是公认的“大师兄”，上要与掌门副掌讨论门派事务，下要教导师弟师妹，在江湖在门中都颇有声望。

掌门祁风与副掌门林尚刚好都在，坐在一处喝茶。祁风生得就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年过中年，越发威严，一双眸子光是扫过就能叫有些弟子两腿战战。林尚则是须发皆白，抚弄着长到胸前的白须，显得慈眉善目。

沈韬行礼后将今日之事一一汇报，迟疑片刻后，把孤儿与阿宁捉弄客人之事也讲了一遍。

祁风放下茶杯，缓缓道：“这人叫什么来着？”

沈韬答道：“师弟他……自己说无名无姓，也不愿接受副掌门的赐名，大家平日里都叫他师弟。当初是第三个捡回来的，本来想叫小三，但他偏偏不肯，说什么听起来不舒服，硬是改成十三，所以也叫他十三……”

想起师弟闹腾的模样，他无奈地露出苦笑。

“是吗。”祁风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月，这个孤儿十三，打碎了林尚的一套茶杯。十天前，调换了厨房的盐，那天的菜最终只能拿去喂狗，七天前……”

她如数家珍，沈韬面色略显尴尬，林尚更是无奈抚须。

“入门这么久，不学无术，不思进取，反而四处惹事，闹得宗门上下不得安宁。”祁风总结道。

沈韬：“……师弟他，只是过去流浪的坏毛病犯了……”

“呵。”祁风冷笑一声。

沈韬无奈，硬着头皮道：“您看，这该如何处置？要不然，禁闭几天，也就……”

“冲撞了武林盟的客人，只是禁闭？”祁风道，“这都不杀，留着过年？”

“这——这倒也不必——”林尚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毕竟按照规矩，孤儿是外门弟子，要喊他一声师父。孤儿虽说四处惹事，但之前从不触碰底线，而且也算是聪颖伶俐，尤其得长辈欢心。

他说：“毕竟还是个孩子，此前又吃了不少苦……”

“呵。”祁风冷笑道，“你何时这么仁慈了？”

“不过是个捡来的野狗，养不熟，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沈韬与林尚默默不语。祁风转动着茶杯，脸上尽是不悦之色。

“……罢了。毕竟武林盟的人还在山上。这次就先轻轻放过。”她吩咐，“沈韬，你严加管教。若是再出了类似的事，那他就不是弟子了。”

沈韬神色一凛，低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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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阿宁，阿宁，在吗？”

阿宁回到弟子房中，抽出书来没看一会，窗边便又探出一个脑袋。

他无奈地走过去：“干嘛啊师弟。我还得学习呢。”

“叫谁师弟，我比你大，我才是师兄。”

“我才是……算了，不跟你争。”阿宁下意识地反驳一句，说到一半却又突然止住，悻悻转头，接着看书。

孤儿轻盈地翻进窗内：“学习有什么好的，走，阿宁，咱们去闹师兄吧！”

“……大师兄正在气头上，你肯定没好果子吃。”阿宁颇为头疼。

他也是被听雪派收养的孤儿。无父无母，只有个“阿宁”的称呼，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

“孤儿”比他更甚，名和姓都没有，被问道该怎么称呼，竟然开玩笑说大家从前总叫他野狗。

总不好真这么叫。沈韬和副掌门都说过要给他挑名字，可是孤儿一律拒绝，至今不知怎么称呼，众人只好顺着他，喊他“十三”。

孤儿仿佛没听到，重复道：“走，阿宁，跟我来，咱们去闹师兄吧！”

“我可不去……”

阿宁，我们去闹师兄，我们去闹师姐，我们去藏书阁，我们……回忆从前跟着孤儿四处胡闹的往事，阿宁不由得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