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的积雪在晨光中泛着刺目的白光,将城外的尸骸映照得如同玉雕。沈倦站在北门的箭楼上,半截雪饮枪被他拄在地上,枪尖在青石板上划出细碎的火星。强弩营的士兵正将最后一具契丹人的尸体推下城墙,尸身坠落时发出沉闷的响声,惊起几只在雪地觅食的乌鸦。
“将军,火油不多了。” 赵擎抱着账本匆匆赶来,羊皮纸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库房里只剩三桶,不够再挡一次火攻。” 他的目光扫过沈倦渗血的左肩,绷带在朝阳下透出暗红的渍痕,“老军医说您该换药了。”
沈倦没有回头,目光仍停留在朔州方向的天际线。那里的云层呈现出诡异的铅灰色,像一块浸了血的裹尸布。“让伤兵营的弟兄们把用过的箭簇收集起来,熔了重铸。”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再派十个斥候,往黑风口以西探查,耶律洪泰肯定在转移火药。”
赵擎低头应是,转身时瞥见箭窗台上的血迹 —— 那是昨夜沈倦咳出来的,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他攥紧了账本,指节泛白,却终究没敢再劝。这个从雁门关一路拼杀过来的将军,似乎永远不知道 “退缩” 二字怎么写。
午时的阳光终于驱散了些寒意。沈倦坐在忠烈祠的台阶上,看着百姓们为新入祠的牌位焚香。李嵩老娘的牌位被摆在最前排,旁边是小马和十几个战俘营遇难者的名字,木牌上的墨迹还带着松木的清香。
“沈将军。”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倦回头,看见瞎眼的张婆婆拄着拐杖站在雪地里,手里捧着个布包,“老婆子也没什么能谢您的,这是家里最后一点小米,熬粥给伤兵们补补身子吧。”
沈倦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布袋的缝隙里漏出几粒小米,在阳光下闪着金黄的光。“多谢张婆婆。” 他起身时牵动了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张婆婆虽然看不见,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将军又受伤了?” 她伸出枯瘦的手,想要触碰沈倦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都怪我们这些累赘,让将军受苦了。”
沈倦握住老人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他指头发麻:“保护百姓是军人的本分。” 他望着祠堂里林立的牌位,“他们用命护着云州,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张婆婆的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雪地上洇开小小的黑点:“要是大牛还在,肯定会跟着将军打仗。他总说,您是雁门关来的活菩萨。”
沈倦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那个在时疫中死去的年轻人,想起他临死前还惦记着要给老娘修房子。这些朴实的百姓,从没想过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是想安稳地活着,却偏偏要承受战火的蹂躏。
“赵擎!” 沈倦扬声喊道。
赵擎很快从祠堂里跑出来:“将军有何吩咐?”
“把小米分下去,” 沈倦将布包递给他,“让伙房熬成粥,先给战俘营的孩子们送去。” 他顿了顿,“再找几个识字的士兵,给百姓们讲讲春耕的法子,雪化了就能下地。”
赵擎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突然明白了沈倦的用意。战火可以烧毁房屋,可以夺走生命,却烧不灭百姓对生活的希望。只要春耕能顺利进行,云州城就还有站起来的可能。
暮色四合时,斥候终于带回了消息。耶律洪泰果然在转移火药,而且用的是十几辆伪装成商队的马车,正往东南方向的狼牙谷移动。
“狼牙谷?” 沈倦看着舆图上的标记,那里是片狭长的山谷,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他想把火药运到云州以南,绕开我们的防线?”
赵擎的手指点在舆图上的另一个红点:“将军您看,这里是白羊淀,地势低洼,雪化后就是沼泽。要是火药在那里引爆,说不定能淹没半个云州城。”
沈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耶律洪泰不仅想烧城,还想用水淹!“传我命令,” 他猛地站起身,半截雪饮枪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让骑兵营连夜出发,务必在天亮前赶到狼牙谷,毁掉那些火药!”
“将军,骑兵营只剩不到三百人了!” 赵擎连忙劝阻,“而且李默那边……”
“不用管他。” 沈倦的声音冷得像冰,“就说是我的命令,抗命者斩!”
赵擎看着他眼中的决绝,知道再劝也无用。这个将军总是这样,只要能守住云州,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末将领命!” 他转身冲出祠堂,甲胄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倦望着赵擎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着祠堂的立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冰冷的石阶上,像一朵朵凄艳的红梅。
“将军!” 老军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手里还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军机处的回信到了!”
沈倦接过信函,手指颤抖着拆开。宣纸上的字迹依旧圆润,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漠 —— 皇上驳回了他的请求,勒令他三日内必须回京,否则以抗旨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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